chapter 49
任何情绪一旦到了顶峰,就会迎来一个片刻的平静，或者也叫做表面的平静。在平静中,温青走到了周馆长的面前。
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很镇定，声音没有起伏：“馆长,你先去忙吧,我想和我爸妈单独说会儿话。”
周馆长怀着满腔的心疼，他从前不知道温青这小姑娘为什么会有种铁榔头似的坚硬劲儿,直到见到温爸和温爸，他总算是明白了。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她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把日子过成现在的样子？
温爸出声要拦，被温青喝住了，周馆长趁他们内哄的时候飞速打开办公室门蹿了出去,出去后他才发现,馆里的人一个没走，全趴在外面听——他们才不放心就这样离开。
“还反了你了！”办公室里,温爸气冲头顶，将手里那根拐仗又举了起来，径直往温青的身上打去。
门外面,小青和成连杰都想往里面冲,被凌伶和吴珂拼命拉住了。
这一次温青没有躲，她从前躲是为了逃，而在这里，她逃无可逃。她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任那一棍一棍打在自己的手臂上、肩上，闷哼了几声，勉力开口，问道：“你们这次来北京，到底为了什么？”
因为她不躲，打着也没意思，温爸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温妈在一旁咬着唇，眼泪像屋檐上的雨水一样说掉就掉：“当然是为了你呀！”
温青的嘴角抽了抽，想笑又忍住了，她冷声道：“每次一说到什么，你们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没关系，那我来说，你们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想让我辞掉这个工作，二是想让我和戚凡结婚，对不对？或者只有一个目的，因为辞掉工作也是为了结婚。”
温爸没说话，在这种时候，他总是不喜欢别人把他的目的说得太明确，这让他有一种隐隐的不适感。温妈则哭得很欣慰：“你知道我们的苦心就好……”
“你还打不打？”温青把眼神化作了刀，直刺向温爸，“不打的话，我就一条一条的说。打的话你就先打完，打完了我再说。”
从未见过这般带着杀伐气的温青，在很短暂的一个瞬间，温爸被震住了。
“不打我就说了，先从辞职开始。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昨天晚上住的房间一个月要付多少房租？告诉你们，加上水电，加上生活用品，大概是一个月3000块。在北京生活，我要吃穿，要交通，有假期的时候要出去玩，我花得不多，一个月大概也是3000块。我不跟你们谈我有多喜欢这份工作，多喜欢在这里工作，我就谈一点，从这里走出去，我一无所长，到哪里能找到一份除去生活成本还能每个月有一定存款的工作？”
从读大学起就没有家庭支持，温青因此养成了良好的财务习惯，每个月都会从收入中划出一笔理财资金以备不时之需。殡仪馆的收入不低，足够她在活得自在的同时存下自己的小金库，而其它工作则不然。
这个问题很现实，温爸答不出来，只好再次发挥那顾左右而言他的本领说：“姑娘家不用挣那么多钱，够自己生活就行了。”
“够今天的生活，那要是不够明天的生活呢？不够的时候怎么办？”
“你要嫁人的嘛，挣钱养家是男人的事，秀秀说了，小戚家很有钱的，还能差了你的吃穿吗？”到底是温妈直白，又把心里的话说了。
“好”，温青叹了口气继续，“我们先不说为什么我非得过上靠别人养的日子，就说你们的第二个目的，结婚。我和戚凡认识不到三个月，开始谈恋爱不到一个月，你们听温秀秀说了多少，就以为我们能结婚？”
“秀秀说你们感情很好的”，越是到说理的时候，温爸就越沉默，只剩下温妈一个人开口，她说：“就是这样才要趁热打铁嘛，小戚这样的人家，不能等别人来主动，要我们主动。你心性高，不愿意低头，这事啊还得我和你爸来。认识时间短不要紧，感情结婚后可以慢慢培养的，我和你爸结婚前就见了一眼。”
这段话槽点无数，可能是温青在这一年里面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荒谬感一阵盖过一阵，她连伤心难过的情绪都被冲没了，突然大笑起来。
这笑声让温爸有些恼怒，他怒道：“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也笑我妈因为给弟弟换亲只见过一面就嫁给了你，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犯一点错就被你打得浑身是伤，到了现在她竟然觉得你们因为结婚这件事培养出了感情。”
“混帐！”
拐仗又升到了半空，遭受顶撞的温爸实在是太怒了，他想甩温青一巴掌，冲动之下，竟把拐仗朝着温青的头挥了过去。
粗实的木棍划开空气劈过来，到达温青的耳边，却被她用手抓住了。一开始没抓稳，她往旁边去了一步，方才险险地站住。
因为情况激烈，屋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发现刚刚的那瞬间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见到里面没事，推门的那个人又不动声色的把门关上了。
小青小声的问：“我们真的不进去帮忙吗？”
戚凡说：“不进去，她不希望我们进去。”
半小时前收到凌伶的报信，他急匆匆从鉴定中心请了假赶来，趴在门口听了这么久，说实话，他也非常想进去揍人。
从未被还手，温青和温爸各抓住拐仗的一头，一时无话。突然间，温青手中用力一拽，把拐仗拽到了自己的手里，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挥手一扔，将拐仗扔了出去。
温爸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在极度的愤怒中一抖一抖。时间静止，温妈吓得连眼角的那颗眼泪都不敢往下掉了，半晌后才恢复。温青说：“你们自己冷静会儿，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我只有一句话，哪怕是馆长把我开除了，只要失去这份工作，我明天就从北京消失，也从你们的世界里消失，我说到做到。”
在她推门出去之前，原本趴在门口的人们一散而光。温青的心里怄着气，一路从办公楼走出去，竟没见到半个人影。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去办公楼后面的秋千上坐一会儿。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把秋千装饰得五彩斑斓，她最喜欢这满眼都是明丽色彩的感觉，好像生活也能因此鲜艳起来。
抓着秋千绳坐下来五分钟后，她的手还依然在抖。她做了她从前没做过的事儿，说了些从前没说过的话，无论哪一样，在温爸和温妈看来都是大逆不道。在做这些的时候，她觉得她的心硬得像一块石头，能伤着别人，便同样能伤着自己。她不愿意看见妈妈哭，也不愿意见爸爸被自己气成这样，可在那个关头，她太慌了，她没有别的选择。
转角处响起脚步声，她抬头看去，是小青过来了。走到近前，小青说：“姐，我来陪你说会儿话。”
她的心里有些暖，问：“说什么话？”
小青说：“有句俗语说的好，‘忠孝不能两全’，意思就是说，忠于自己和孝顺父母之前有时候不能两全，这是一种普遍现象，姐你不要难过了，做自己觉得对的选择就好。”
“噗！‘忠孝不能两全’什么时候成了这种意思？”小青这话说得俏皮，又着实安慰了温青，她不禁笑起来：“是凌伶教给你的吧，你小小年纪，别和她学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
她误会了，不仅误会了小青，也误会了凌伶。这段话是戚凡一个字一个字教小青说的，他还教了凌伶一番话，此刻凌伶正临危受命，在办公室里劝说温爸和温妈。
“姐，你笑了，是不难过了吗？”小青问。
温青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刚才难过？难道你偷听了？”
小青不会说假话，在自己的后脑勺摸了又摸，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干脆把戚凡教他的话又背了一段。
“姐，你别生自己的气，也别生你爸妈的气。很多人不懂得怎么爱别人，很多人也不懂怎么爱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
不管这句话是谁教的，听到它的那一刻，温青的心头一震。
情况特殊，周馆长给温青放了一星期的假，双方都平静下来后，她带着父母回到了家。温爸始终生气，对她横眉冷对，不肯说话，温妈哭也哭够了，收拾收拾后跟着温青去了超市，去采买些食物回来。
同一个时间，戚凡也回到了鉴定中心。对他突然请假的事情张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扔给了他几个样本让他去检验。
他脱下大衣，换了洁净的工作服，再戴好手套，方才慢慢地翻开那几份样本资料，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有点眼熟的名字——金亮。
这个名字很大众，同名同姓不算什么神奇的事，可他又看到了旁边填写的年龄、籍贯，仍然万分巧合。
这位“金亮”来检验自己和一个三岁男孩是否存在亲子关系，戚凡仔细一回忆，温青好像说过温秀秀有两个儿子。于是他把这份资料抽出来问张姐：“张姐，你记不记得这个人长什么样？”
张姐推着眼镜想了想：“好像是个胖子，长得肥腻腻的，不好看，你认识他？”
戚凡点点头：“好像认识。”
几小时后，结果出来，戚凡又多看了一眼——金亮和那个孩子排除亲子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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