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屋顶夜谈（上）
柳然领着亓官和眉安往正厅走，眉安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亓官走着走着便觉着看哪儿哪儿新鲜，明明是原路返回，却好像从未来过，这千回百转的回廊在亓官看来都差不多，偶尔见着个来时探头看他的精怪，这才没有了陌生之感。
亓官一路上都在纠结，柳然的家宴我跟去总归有些不请自来的意思，都有长辈在场，自己一个外人于礼不合。但看柳然和眉安一路说说笑笑的，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三人行至正厅外，亓官停住脚步，对柳然说道：“柳然，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处理，今夜便不打扰了，我明日来找你。”说完便转身要走。
柳然似是看出亓官的不自在，伸手拉住他，一把揽过亓官肩膀，“别想走，你这一走要是没影了，我上哪儿找你去！再说了你是我朋友，父亲都见过你了。你放心，没外人，父亲、母亲还有眉叔叔，都是极和善的，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你知道吗？你可是我带回家的第一个朋友，母亲从前见我形单影只，老是担心得不行，她若见了你，铁定高兴坏了。”
“是啊亓官，我父亲性情也是极温和的，走吧走吧，吃饭去！”眉安也来抓着亓官的衣袖甜甜的笑着。
亓官还未及说什么，就这样被柳然和眉安左右拥着进了正厅，刚一进门，便听见柳夫人招呼着：“安儿快来，坐我旁边！然儿，听你父亲说你今天带了个朋友回来？是这位吗？哎哟，我家这傻儿子可算不是孤家寡人了，来来来，让我瞧瞧！”说着便站起身来一边招手，一边朝亓官走去。
亓官连忙行礼，“柳夫人康健！”还未正起身来，柳夫人已经来到亓官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个俊朗的少年，连连点头，还不时上手捏捏亓官的胳膊，摸摸脸蛋，“哎哟，好好好，长得好，体格也好，真好，我们家然儿就是脾气大些，你多容着他些啊。这么些年了，总算见着然儿有个好朋友，好啊，好……”
“柳娘娘，我不是柳然哥哥的好朋友嘛？”眉安上前挽住柳会人的手臂撒娇的说道。
“那可不一样，你以后可是我柳家的媳妇，那不一样！”柳夫人一句话让眉安羞得脸颊通红，还偷偷瞄柳然一眼。
柳夫人对着亓官一通摸摸捏捏，让亓官也红了脸，一副不知作何反应的表情，只能像个木桩一样杵在原地。其余人等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
“哎呦行啦行啦，我的亲娘哎，你看你把亓官吓的。我那是不喜同那些纨绔子弟同流合污，让你说的，好像我秉性有问题似的。你快招呼安儿吧，亓官有我呢。”柳然很自然的一手挽起柳夫人的胳膊，一手拉起眉安，将两人带至餐桌旁。
“亓官，快来，你坐我旁边！”柳然站在柳夫人和眉安身后朝亓官招手道。
“来来来，别客气，今日家宴，不拘礼数，快来吃饭！”柳宗主和眉宗主也是一脸慈爱的看着亓官。
亓官第一次与这么多人同席，好似从前睡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师父怕亓官热着，在亓官头上筑起一小片淡薄的结界。
亓官一步一步走近那张餐桌，桌上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桌边有专为他而摆放的椅子，有热情招呼他来吃饭的笑脸，亓官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连眼睛都跟着笑起来。
席间欢声笑语不断，柳宗主和眉宗主还在讨论刚刚没下完的棋局，柳夫人不停的给眉安夹菜，还不时嘱咐柳然多顾着点亓官，柳然还给亓官说他和眉安小时候的糗事，时不时地夹块排骨放在亓官的碟子里。
亓官有点恍惚，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与兄长、父母在一起的感觉。已经记不太清他们每个人的面容，只记得大家坐在一起，亓官就像被温暖紧紧包裹，有些幸福的要窒息。
亓官吃了几口饭菜，行了礼便起身退出正堂，出了门一抬头，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亓官寻了这院中最高处，三两步便跃了上去，刚刚坐定，柳然便拎着两个精致的酒坛也跟了上来。
“没看你吃多少，怎么了？”
“没事，不过是一个人惯了，不太擅长与人交际。”
“不擅交际倒是真的。可自打进了青暮宗，我就瞧着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有心事？与我讲讲。”
“没有，不过是想起小时候了，自从师父走后很久没这种感觉了。你们一家人真好，谢谢。”
“噫~你可别这么说话，我冷。咱俩也算有缘份，父亲今日本是要我在家待客的，我是偷溜出去的。谁知道我这一出去，就遇到个仙人的亲传弟子。你是我长这么大，唯一一个不把我少宗主身份放眼里的人，跟你说话，我不用装架子，特别放松，我母亲总担心我性格孤僻，你来了，她可高兴了。”
亓官笑笑，回道：“那我们今后就是兄弟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保护你。”
“你可拉倒吧，好像我是一弱鸡，我修为虽没你高，但在靖安城，在鸿伏，我还是能横着走的。”
“横着走你不成螃蟹了？！你就是一弱鸡！”
“哎，我自打见了你，可没笑话你土气，你反倒嘲笑起我了！你看看你穿的，哪像个修仙的，简直就是庄子里种地的，咱俩身量差不多，明日我拿几套衣服给你，再让母亲张罗下，给你做几套，可别穿这身出来丢人了。”
亓官低头看了看自己，粽色粗麻的上衫，腰间系了个不知从哪儿拾来的破带子，下身穿着墨绿色的裤子，黑色的鞋子因为沾染灰尘已经变成灰白色。
“这衣服嘛，能穿就行了，我从不在意这个。哎，你嫌弃我？！你嫌弃我还把我带回青暮宗！”
“是嫌弃，可又难得有个能跟我正常说话的，其实你长得也不难看，好好洗洗应该还不错。”
“去你大爷的，你才难看，我这么英俊的人你见过第二个吗？我这叫大丈夫不拘小节！”
柳然看着亓官笑得恣意，亓官说完也忍不住笑起来。
“哎说正经的，我一直都想出去游历，但父亲总拦着。给我说说，你走这一路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柳然敛起笑好奇的问道。
“我从山里出来，就一直往北走，路过几个村子和小镇，但大多还是在野外的时间比较多，没什么特别的。”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不如留在青暮宗吧，父亲还不知你是仙人亲传弟子，你若能留下，他必然高兴。”
“不了，以前听人说起过辉茗洲封印的事，过几日，我便走了，想去看看。”亓官摇摇着，然后说道。
“辉茗洲封印？是传言中某位仙人在混元的所居之地？但那不是传说嘛，从未有人见过。”
“我也是从前一次偶然在镇子上听几个散修说的，他们好像是要去寻些仙人法器。我回去也问过师父，师父只笑笑，也没说真的假的。”
“若是真的，去一趟若能寻些仙人法器，也是值了。你准备去寻一个莫虚有的传言？”
“师父没有说明真假。可他向来不打逛语，若是不便让我知道的，他就会沉默。所以我想，应是真的吧。反正我无牵无挂，总要四处游历的，去哪儿不是去。”
“这么说那辉茗洲倒也可能是真的，可你知道在哪儿吗？一个传言中的地方，怎么找啊？”
“我只知道在北面，慢慢走呗，寻到了，是运气好，寻不到，一路上也多些见闻。”
“嗯，倒是这个理。你准备何时启程？”
“你先前说论道法会有意思，本想着论道法会之后便向你们辞行的。可刚在你家困妖堂的所见所闻，对这论道法会，我是真没兴致了。”亓官不免有些失望，先前确实对论道法会是有期待的。
“你可别烂好心了，做了妖就是走了岐途，反正都要死，若死前还能为修炼者做些贡献，也算是功德。”柳然不以为然道。
“这不是烂好心！师父曾与我讲过，万物修行皆不易，一精怪若想成妖，是要活生生破掉自己的灵，熬过抽筋剥骨之痛，才能化妖。师父从前除妖，也大多是以渡为主，若从无恶迹，又有心回转，师父都会送其重入轮回。实在执念缠身的才会斩杀。奈何我修行尚低，不能渡妖，但每每遇妖也都是一击毙命。你们这种所谓修行，于修术无甚精益，于修心更无一利。”
柳然听得一脸惊讶：“妖，还能渡？”
“能啊，师父说元灵八阶即可使用召唤术法，能召唤鬼界轮回使，还能去幽冥谷呢。”
“八阶？！我父亲才元灵五阶的修为，这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元灵八阶的人了吧。”柳然顿觉没希望了，自己如今才三阶就已遭遇瓶颈，想这混元中，就连元灵三阶的人，算起来不到十分之一，四大宗门有两家早已弃了仙道，一个改修医道，一个改修武道，还有一个勉强算得上仙家的宗门，还隐世了，只怕再过几百年这世上就没人修仙了。
两人正聊着，便听得下面眉安喊着，“柳然哥哥，亓官，接我上去呗，我也要看星星！”
柳然宠溺的笑笑，取出无念剑，御着剑停落在眉安脚下，眉安站定后无念剑便缓缓载着她来到两人面前。
“你们在聊什么？怎么都不叫我？”眉安撒娇地对着两人道。
“没聊什么，你亓官哥哥给我授业呢。”说完还面上含笑地看了一眼亓官。
“可别！还授业，折煞我。”亓官白了一眼柳然，半躺着倚靠在房脊上。
眉安在旁托着腮笑嘻嘻的看着两人，也不插话，十分乖巧。
“行行行，你说了算。你快与我说说，你刚说我们这种修行，于修术无利是何意？”
亓官想起困妖堂中那些满身伤痕瑟瑟发抖的妖兽，于是正色道：“柳然，你们家那困妖堂，属实不该有。我若与你讲了，你可愿劝你父亲，将困妖堂毁了，日后，不再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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