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屋顶夜谈（下）
柳然沉默片刻回道：“我可以答应你，但父亲是否同意，我便不能保证了。毕竟那困妖堂在青暮宗已经百年有余了，不是说取缔就能取缔的。不过若真如你所说于修行无益，留着也属实无用，我会尽力去与父亲说明的。父亲向来通达，也不会一意孤行。”
亓官看着柳然一本正经的样子，坐起身来，“好，我信你。师父曾与我讲的，我今日便与你们说说。”
“你们都知道修行分三部分，修身、修心、修术。三者本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只因三界大战后混元中元力渐微，所以现在才有了除术道外的武道、医道、法道。可若是专一的修其中一样，想飞升成仙是不可能的，反而很容易走入岐路。首先，你得知道自己修仙是要做什么，是想做凡人堆儿里的‘神仙’，还是想飞升昆仑墟。我是想成仙的，毕竟我在混元无牵无挂，师父又在昆仑墟，所以我三者皆修。那你们呢？”
柳然想了想说：“不知道……应该是成仙吧。”
“那像我们修医道的，元丹都没有，是不是就不能飞升了？”眉安问道。
“也不是。身、心、术，三者相互依存。怎么说呢……嗯……这么跟你们说吧，假如说飞升的条件是一杯水，那么修心，便占了这杯水的大半，剩下的身和术加起来，便是一小半。修医道的过程，等同于修身；而修医道又必知医理，这等同于修术；医者仁心，必得悬壶济世，等同于修心；所以，但凡医道大成者，必然一颗心怀大爱，于世无私的心。至于元丹，像我和柳然，修的就是武仙，安儿没有元丹，但若精修医道，也可修文仙嘛。”
柳然和眉安听得都很认真，亓官倒真有一瞬间当教书先生的感觉。
“这些都是修仙中入门级的道理，难道没人与你们讲过吗？”亓官有些讶异地问道。
两人齐齐摇头，亓官也是无奈。着实不能怨他们，如今混元之中修仙之人已经越来越少，大部分的人都只专其一门，飞升成仙已经不再是人人心中必然的理想。
“罢了，若是讲起来，得讲个三天三夜，你们明白这个道理就行。柳然，我想要说的，其实是你们与妖相斗所能得到的修为，实在少之又少。除妖除的是世间执念，但凡为妖者，皆因心起执念无从化解，并不是非要杀之才可。”
亓官顿了顿，又说：“其实进了青暮宗我便感觉到府内元力充盈，虽不及我在山中修行的地方，至少比其他城镇要强。宗府门口的那个结界有聚集元力的作用，但并不足以长久保持这种浓厚的元力，虽不知宗主用了什么方法，但在青暮宗内若想修行，也不是不可以，也就是慢些。但困妖、虐妖属实不对，而且收效甚微，就拿那只鼠妖来说，假使你渡一百只鼠妖能让你长一阶修为，但若你将其囚禁，与其对战一场能够得到的修为，就相当于你要杀一万只同等水平的鼠妖才能长一阶修为。况且，除妖卫道，本意是要保天地平衡。你们将妖捉起来，用它们的痛苦来增进自己的修为，这不合天地道理，你修的术长一分，修的心便低一分。这是岐路，无论修为几何都是成不得仙的。柳然，你若听我的，便劝你父亲，拆了那困妖堂。”
柳然想了想，又问道：“如今混元妖兽甚少，若是不行此法，又该当如何呢？”
亓官回道：“修仙的话，其实修为几阶并不是最重要的，毕竟你也不是要与人争斗。我出山半年，遇到的几乎都是小妖，一阶左右就可除了，起码在这靖安城，你柳然元灵三阶的修为，也算够用了。重点应该放在修身和修心。其实还有一个修术的方法，就是找一个天地元力极度丰盈的地方，静心闭关，将天地元力慢慢加以炼化，使其融于自身，也可以增加自己的修为。只不过这样的地方大多处在崇身峻岭，光是去到那里都是九死一生，一般人实难踏足。此法虽会慢些，但至少稳妥也安全，困妖之举，无异于走入岐途，想要大成，基本无望啊。”
柳然越听心越沉，这与自己从小接受的信息大不一样，一时竟有些混乱，只喃喃道：“可父亲说只要刻苦增进修为，总能大成的。我才十五岁，就已经三阶了，已经比同龄人的修为高出一个等级了。”柳然越说心中越没底气，他深知自己自从到达元灵三阶后，修为便一直再无精进，不论与妖相斗多少次，都感觉不到体内元力的增强。
“柳然哥哥，我觉得亓官说得有道理。我们信茗那边面积小，人口却不少，但几乎已经没有妖了，近几年更是连精怪都少见。其实，不必执着于修为高低，术法不能到达顶峰，修身、修心也是可以的。”
柳然看了眼眉安天真的脸旁，心中的烦闷顿时散了不少，揉了揉眉安的脑袋，转头又对亓官说道：“让我想想吧，一下子脑子有些乱。先不说这个，这论道法会，你当真不瞧瞧了？”
“一个人惯了，人太多会不自在，不瞧了。那困妖堂……”
“你放心，我一定与父亲说，今晚让我想想怎么跟父亲讲。”
“柳然哥哥，亓官要走吗？”眉安略有些惊讶的问道。
“是呀，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亓官见柳然面色不是很好，便对眉安道。
眉安有些不开心，虽说才刚刚认识，但她能感觉到有亓官在，柳然哥哥就会很开心，这种开心是发自内心的。虽然柳然哥哥总是对自己笑脸相待，但记忆里的柳然哥哥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坐在树上发呆，要么就是在修习场苦练。
“走吧，天色晚了，安儿，我送你回寝殿。”眉安很听话的乖乖起身等着柳然带她下去。
亓官眼见俩人踩着剑就要走了，忙问道：“喂！我睡哪儿啊？你不是让我睡这儿吧？！好歹我也算客人吧？！”
“我载不了你们俩，在这儿等着！”柳然白了亓官一眼，转过头的时候，眉安还是瞧见柳然的嘴角微微上扬。
“柳然哥哥，把亓官留下来吧。你跟他在一起时的样子真好。”身材娇小的眉安仰着头看柳然，柳然笑了笑，说道：“小孩子别掺和，待会儿回去早些睡，明天带你玩去。”
亓官见两人行的远了，站起身来朝那片师父设下结界的地方看去，嘴中嘀咕着：“结界的西面十里，梧桐坡。现在我若不辞而别，不晓得那柳然得什么表情。”
“哎哟眉兄啊，你这酒量不行啊，这才喝了几壶酒。早些回去歇吧，明日我不出公事了，咱俩好好下一天棋，今日那棋局还没完，我给你留着！哈哈哈哈……”亓官低头一看是柳宗主正扶着眉宗主从正堂出来，那眉宗主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了，走路歪歪斜斜，门外立着的侍从立刻上前搀住了眉宗主。
“好生把眉宗主送回客殿，照顾好。”
“是”仆从应了一声便搀着眉宗主朝客殿的方向走去。
柳宗主抬头便看到了正站在屋顶的亓官，冲亓官招了招手。亓官略微有些尴尬，毕竟刚来就上到人家房顶，属实有些不敬。
亓官脚下略一用力，便从屋顶轻轻落下，动作利落一气呵成，若不是穿着这身被柳然吐嘈成农民的衣服，倒真是有些出尘之感。
亓官落在柳宗主面前三步左右的位置，马上躬身行礼，说道：“柳宗主见谅，我……只是看看夜色。”
柳宗主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屏退左右后说道：“无妨，年少恣意，正是好年华。你叫亓官？”
“是，难为柳宗主记着。”
“不必这么客气，随意些。师承何宗？”
“无宗无门，只不过跟着师父在深山修行，一介散修而已。”
“散修？散修能抬手间便杀了我困妖堂三只妖兽？”
亓官一惊，心想‘他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柳然说的？’
“别琢磨了，然儿没有食言，我还没给他编瞎话的时间呢。”
“那您……”
“我怎么知道的？呵……这青暮宗所有的结界都是我亲自设下的，这结界中发生的任何事我都一清二楚。你说你师承竹生仙人，今年多大年岁？”
“十五。那……刚刚我与柳然说的，您也都知道了？”
“听见了。你说得有道理，但你可知百年前上任青暮宗宗主，为何要设困妖堂？”
亓官摇摇头，静静地等柳宗主的下文。
“现今混元纯正的修仙一派已经没落，如今的四大宗门，唯我青暮宗依然秉承着正统修仙之道。其余三门，或是早已背离了修仙的初衷，或是干脆弃了仙道。青暮宗数百年基业，授牌弟子三千有余，混元各地门下使徒、侍从数以十万记。如此旁大的宗门体系，若是让门下弟子知道，修仙无望，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会乱，必然会乱，而且，无法收拾。”
“是啊，使徒未结丹，仅会些障眼的法术，宗门散了这世间不过多了些欺世的骗术，可授牌弟子均已结丹，若是这群人无人管束，他们若联合起来生了邪念，这混元其余三门中，又有哪家能够护凡人安宁？我不过给了宗内人一个希望而已，有这个希望在，他们便不会散，便会日复一日的做着成仙的梦。”
“为什么不用另一个方法试试？缘何非要虐待妖兽？况且，效果微不可察。难道天长日久，就没人发觉吗？术法的精进，本就不是修仙唯一的路。”
柳宗主转头看着亓官，正色道：“你了解人心吗？这世间有几人能做到舍弃城镇繁华，屏退世间百般诱惑，去到那深山老林中吃苦受罪？就为着那飘渺的一朝飞升，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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