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
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轮鹅黄色的时钟，线条简洁,像个圆圆的月亮，秒针是推移的暮云,咔嗒咔嗒地踩着时间的步子。
时间是什么呢？小时候温青日日夜夜地被锁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她觉得时间就是期盼，秒针走了一圈,推着分针前进了一格,分针走了一圈,推动时针走了一格，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她才能长大,逃离,甩开束缚，过自己的人生。
等她长到能勉强伸出一条腿到那方天地之外的时候，她对时间的认知变了——期盼是一种无意义的情绪,时间是力量,你不征服它,它就征服你。当它征服你的时候,你将在混沌的人生中无限的沉沦,听凭年岁变化，一无所得。当你征服它的时候，你会让每一个日升月落在里的身上刻下印迹，因此你才能够在这场战争中成为强者，从而获得真正的自由。
时至今日，她不知道自己与时间相处的如何，谁胜谁败。可是她的父母就这样突然的出现了，带着时间沉重的枷锁。在他们现身的那一秒她就很想逃开，因为她看到了他们接下来的动作，他们想要将她也套进去。
戚凡是不知道这些的，虽然这种会面让他觉得有点尴尬，他甚至觉得温家一行人的出现非常煞风景，但这些都不如看见一瞬间面色惨白的温青给他的震憾大。直觉告诉他应该在这个时候沉默，毕竟谁都有不想被人撕破的伤疤。简单的介绍后，温青把他推回了自己房间去换衣服，因他这个洁癖已经忍了一天裤脚上的泥。即便失礼他没有拒绝，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客厅的中央摆着一个l型的沙发，一端坐着温家三人组，一端坐着温青一个，气场沉闷，十分不平衡。鹅黄的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这个房间里总要有人开口。
温爸的声音低而硬，像是他在学校给学生开家长会时的调子，他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温青抬起头来：“我们不结婚，你想多了。”
温爸的声音咆哮而起：“都做出这种事了，不结婚？”
“哪种事？你是指亲了，抱了，还是上床？这和结不结婚有什么关系么？”
温爸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拿起手边的拐杖颤巍巍地杵过来：“说出这种话，你还有没有廉耻？让你读了这么多书，是叫你学会伤风败俗、自轻自贱的吗？”
“你情我愿的事，我伤了哪个风，败了哪个俗？谈个恋爱就是自轻自贱，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不自轻自贱的人吗？”
温青心头烦燥，混杂着一丝恐慌。从家乡到北京不是短途，温爸和温妈此番前来，中间还掺了一个温秀秀，以她对他们的了解，必定不会简单。她狠瞪了一旁的温秀秀一眼，以温秀秀的性格，她肯劳师动众的安排这样一场，目的只能是戚凡。
温秀秀对她抱以一个谄媚的笑，打起了圆场：“也不能这样说嘛，都是一家人，咱们都消消气！大伯，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又不是包办婚姻，你情我愿才有得发展，都你情我愿了，结婚不是迟早的事嘛！表姐，大伯和伯妈也是关心你才这么说的，戚先生多么优秀啊，你又不是不喜欢他，为什么不抓住机会？你可千万别任性，他们这样的富家子弟，你要是不抓稳，马上就有别人来抢，错过了这个，哪里去找这么好的？”
温青憋了一口气，看了看温爸，又看了看温妈，两人的眼神都闪烁起来，显然温秀秀的话说进了他们的心里。她苦笑，原来她成了一块肉，温爸和温妈眼里必须快点抛售的肉，温秀秀眼里有可能卖上好价钱的肉。
“这是你们来北京的目的？”她直截了当的问。
温爸的声音严厉：“对，不能让你再这么胡闹下去了。”
“那你们预备做什么？”
温秀秀抢道：“大伯和伯妈当然是想来北京看看你啊，顺便也把你的终生大事讨论一下嘛，我看戚先生是很喜欢你的，你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有些事情还是要早点提上日程，这样大伯和伯妈才安心嘛。”
“我问你了吗？”温青呛了温秀秀一句，转过头直视着温爸，“我问你们，你们预备做什么？”
温爸的拐仗在地板上重重的一敲：“纠正我小时候没有管好你的错误！”
听完这句话后，温青一言不发，站起来走进了自己房间。
凌伶回来的时候温秀秀已经走了，尽管温青已经提前给她预警，她还是有点不习惯推开家门便看到客厅里坐着两个老人。她礼貌地给温爸温妈打了个招呼，得知她是温青的好朋友，温妈问：“那小姑娘你在哪里工作？”
凌伶：“东平殡仪馆啊，我和青青也是同事。”
听到这句话，温爸和温妈的脸色一下子垮了。
温青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凌伶便进去了。关好门，她先给了温青一个拥抱。
温青很消沉：“对不起，让你因为这件事搬出去，他们是我的爸妈，我没办法。”
凌伶捏一捏她的鼻子：“什么叫搬出去，我不就是刚好想去我姑姑家玩几天吗？她都想死我了！我担心你才对，你爸妈真的这么可怕？要不要我留下保护你？”
温青苦涩的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来，我只知道这关不好过。”
晚上，温青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给温爸和温妈住，自己睡到了凌伶的床上。他们一家人在北京团聚了，突如其来的，带有目的的，让人不安的。
如果说温青的房间像一个花园，那么凌伶的房间就是一个小公主的寝殿，她睡在粉红色的纱帐里，脑中一遍又一遍的浮现起小时候那一方永远走不出去的小小空间。
那时候他们告诉她，你应该好好学习，你应该争气，这题不应该错，重点班必须考上。他们告诉她，你不应该想着出去玩，不应该要那个小花发卡，好学生不应该打扮，你应该做得像别的好学生那样。他们还告诉她，当你做到了应该的这一切，你就会成为一个好姑娘，毕业之后当个老师或公务员，嫁个好人，嫁人以后有充分的时间相夫教子，这就是你就当拥有的最幸福的人生。
她抗争了二十年，不说有多少收获，至少已经跳出循环，情愿的事情就做，不情愿的就拒绝——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和父母的决裂上的。她有一种预感，父母这次的到来，将对她的生活产生一种强大的破坏。她害怕，却无可奈何。
手机上信息跳动，是戚凡问她：“我能做什么吗？”
她沉默了很久，回道：“我想自己处理。”
戚凡说：“好。”
她犹豫了一下，问他：“这几天你进出的时候能稍微避开一下我爸妈吗？我怕他们会做出什么。”
“好。”戚凡顿了一会儿说，“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直说，别让自己太累，无论在什么关头，记得背后有我。”
在这个混乱的夜晚，这是唯一能够令她安眠的话。她喜欢戚凡，特别特别喜欢戚凡，因为他和她太像了，他总是理解她，从不质疑她，永远把她当作一个平等的灵魂来尊重。他是一棵高大的橡树，她要站在他的身侧，做另一棵橡树。
第二天早上，温青刚洗漱完换好衣服，温妈端着早餐进来了。在温家多年如一日的鸡飞狗跳中，温妈一直扮演的是那个白脸。
一夜过去，温青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有些肿，是哭过的。
温妈说：“我在冰箱也没看见别的，就给你煮了两个鸡蛋，你小时候常吃的白煮蛋，不知道现在还吃不吃。”
温青有些心疼，把鸡蛋接了过来：“我吃，你们吃了没有？”
温妈看她拿了一个鸡蛋，在盘子里替她剥另一个：“我们一会儿吃，妈妈想和你说说话。”
笑了笑，温青把自己剥好的鸡蛋递到温妈的嘴边：“你先吃，我吃你剥的。”
温妈也笑了，她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把自己手里白嫩嫩的鸡蛋递到了温青的嘴边。
“妈，你煮的鸡蛋比我自己煮的好吃！”
“傻孩子，白煮蛋不都一样，哪有什么好吃不好吃？”
母女间的温馨没有维持多久，温妈问：“昨天那个小戚是不是就住在旁边？什么时候让我和你爸见一见？”
温青脸色一沉，摇了摇头：“他工作忙，今天就出差去了。再说了，他也没有见你们的必要。”
“为什么不让我们见见？青青啊，你和妈妈说句实话，是不是他不想对你负责？”
“什么负不负责，我们就是谈恋爱而已，谁也不用对谁负责。”
这话让温妈一下子急了：“你们都这么大了，谈恋爱不奔着结婚去还谈什么？你这个年龄还不出嫁，我和你爸已经被人嘲笑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还不结婚，我们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呀！”
温青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想回应，可一口鸡蛋噎在了喉咙里，温妈见状，立即把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水杯是彩色的，温青没注意那水的颜色有点不对，一大口灌了下去，猛的冲头喷了出去。
“这水里有什么？是不是倒错了？”
温妈的眼神里尽是焦急：“你别吐了，要咽进去啊，这是我上山求来的符！”
“符？”
“是我偷偷瞒着你爸去求的，道长说你不想结婚是心里有障，是一种病，把这个符化在水里喝了，你的病就好了，乖，把剩下的半杯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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