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大爷
四人霸在村道上三竖一横，摆出个“山”字儿。
算上麦娘放纵的两条虎狼之膊，近看还像个“丗”字儿，一会儿又扭成了“仝”字儿。
这变幻的人形文字亘在村道上许久，直到一阵爽朗笑声打破此处僵持。
李灵许瞄眼望去——破风楼楼主日大爷？回村了？
那是破风村搬来许久的老夫妇，男人姓日，据说年轻时候是城里的教书先生，这些年攒了些银子，老了之后便在村里搭了个破风楼，自掏腰包请说书先生讲戏，自己作为老板倒不常露面。
女的冠以夫姓，脾气不太好。据说早年职业是媒婆，成全了数千计的有情人，自己却未诞下子嗣。
许是年过花甲却无子无女的缘故，日婆子从未露过笑颜，面上眉秀鼻挺，甚至有一副汉子的英气，却总是摆出一张旁人欠钱不还的厌世脸。
二人时常不在村中，又似是夫妻感情不太好，露了面也极少同时出现。
这久违的夫妇同行之景，不仅看呆了磕瓜群众，也将凶神恶煞的麦娘拉回理智。
那可是前任媒婆哩！
若说再有啥私心，只怪日姓夫君长相太诱人，让她忍不住瞄上一眼便红了老脸。
六十多岁的人了，满脸褶子也挡不住浑身散发的英俊儒气。
眉胡俱银，挂在他脸上却似阳春白雪，颇有洁净素雅，远而不可染指之貌。
日姓夫妇身着村中同款粗衣，自村头远远走来，中间隔着三人宽的空子，面上双双带笑，却不似村中人看戏时的讥笑。
那笑薄薄淡淡，有些冷意，似是将湿热的七月镀上一层冰雾，看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嘴里的瓜子也有点冻牙。
二人在不远处停下。
日大爷的目光在李灵许身上稍作停留，随即嗤笑一声，嗓音苍老而醇厚：
“李家大娘好身手，可是家里农事活儿不够做了，闲来此处练把式？”
老么老，依旧是帅锅。
美男诱人，麦娘霎时红到耳根，连忙将肥臀从刘老爹的脖子上挪开，忙不迭地立起身，将碎发掖到耳根后道：
“哪有的事？日郎看错喽！明明是这刘家老不羞出口狂言，侮辱我未嫁人的女儿，我麦娘岂能容他破嘴颠三倒四？”
在刘二蛋的搀扶下，刘老爹将将坐起，将嘴里的黄土一把一把楷去。此番亏吃的大发，也不欲再与泼妇争是非，重重哼了一声也不还嘴。
李灵许两手揉着头皮，一边抬眼偷瞄日大爷。
和那梦中妖龙身型相似，五官相似，声线相似，褶子皮也相似，连鬓角白发都是左稠右疏，极不对称……
不过，应该不是吧……妖怪还能从梦里飞出来不成？
况且日大爷乐于助人心地善良，还送她护身符，怎么可能会是妖龙呢？
日大娘依旧一副不咸不淡的冷脸，很难让人与媒婆联系到一处，她板着脸道：
“老身此番归来本想与麦娘商榷令女婚事，可麦娘的狼牙虎爪之势实在骇人，老身怕将那贵人吓破胆，若是因亲家行事不妥惹了贵人康健，倒是老身不对了，此事还得作罢！”
“等等！”
麦娘闻言一竿子窜起，经历了持久战后的倦意烟消云散，拎起布裙劈开短腿儿，一步跨过刘老爹的身子，眼角纹里卡着喜悦的泪水，饿狼扑肉似的扑向日大娘。
日大娘立定不动，偏等人到眼前时猛地一闪，麦娘来不及刹足，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屎。
日大娘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麦娘身上猪油味儿有些重，还请离远些说话。”
日大爷扫了眼趴着的妇人，唇角一勾，却是坦然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有点毒，有点狠，有点…解气：
“听闻那户家主喜好奇特，妾女品性无所谓，上房揭瓦也无碍，反倒对亲家婆的要求有一套。
这亲家婆呢，既要温柔淑善也要品性良静，虽说李大娘与这标准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倒不不必挫败。
大娘若有心攀上此户，老朽建议大娘可潜心修行一阵子，改改那些个胡乱揍掐的坏毛病”
日大娘一愣，看向夫君的眼神有些怪异，这眼神…就像今日第一次认识他般。
日大爷视若无睹，掀起眼皮与李灵许对视一瞬，眼底忽的闪过几种复杂的情绪，像是疼惜，又像是惭愧，恍惚间又生出些一眼万年的味道。
然而只是一瞬间，那种情绪便消失不见。
随即，他背过身，一副听不出情绪的调调，“还要去山里采些果子，莫在此耽搁太久。”
日大娘抿了抿唇，嘴角不明显的动了动，似是要说些什么，却又顾忌着什么，不得不将话咽回了肚里，只言简意赅道：
“嗯，该回了。”
夫妇二人转身离去，依旧是中间隔着三个人的距离，四只脚不紧不慢地走了个弧形，绕开麦娘肥胖的大字型身躯，齐齐负着手悠悠转转向着村口远去。
磕瓜堆里有人道：“那俩人真是两口子？不会是离了吧？”
还有人道：“嘘！你那日大娘那走姿，那是个女人？母老虎还差不多！说不定日大爷外头有人了！那破风楼就是个偷情的地方！”
刘二蛋若有所思的望向二人背影，鹿眼微微眯起，思的太久以至于忘了刘老爹还跪在地上抹黄泥。
“还不扶娘起来？！”
“还不扶爹起来？！”
两声同时响起，吼的李灵许心中一颤，连忙上前几步扶上麦娘，麦娘肉墩墩的身子还未坐起，翻过身来一个巴掌横空劈向李灵许，只听“啪”一声脆响。
这排山倒海的一巴掌，不知是发泄被帅哥侮辱的哀怨，还是又错过一门亲事的愠怒，却实打实地使了麦娘几十年抢野菜的力气。
李灵许只觉脑袋里有百八十个铜铃嗡嗡作响，魂儿也似随着脑袋的倾斜的劲速，甩飞了一半。
刘二蛋眼皮一跳，抬眼便见李灵许面上多了五个肥指印，立时松开拉刘老爹的手，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一副上前出气的架势。
刘老爹失了倚柱跌坐在地上，哎呦一声后，指着儿子的背大骂：
“你个混账！爹养你这么多年不如个克夫的小丫头？”
刘二蛋充耳未闻，大手一伸将李灵许拉回怀中，不觉间只听一声闷响，麦娘蓦的跪在地上。
“哎呦！我的膝盖窝儿！哪个小蹄子敢偷袭老娘？！”
几人一愣，见四下处了吃瓜群众再无旁人，也不知麦娘演的是哪出戏。
林中有人悄声道：“收敛点！最后遭罪的还是她……”
李灵许的脸火辣辣疼起来，顾不得那种后知后觉的剧痛，还想伸手扶麦娘起身。
“够了！！”
蓦地，二蛋两手一掀，抗猪仔似的将懵逼的李灵许扛上肩头，他转头漠视麦娘，似是忍耐已到尽头：
“李灵许，我娶定了！”
——
九重天
朝会殿乃天宫最威阔气派之殿。
此殿之高，一眼望不到梁脊，此殿之广，门内仙侍竟窥不得上座之神轮廓。
但见琉璃殿壁，仙气缭绕，涎香袅袅，仙神临莅。
如凡间的王权早朝一般，朝会乃仙神必参会议之一。凡位列上仙品阶以上者，需派家族代表前来会晤。
可有那么两位，近日习惯性缺席，招呼也不打，很是不要脸。
天帝位列上上座，向下环视一圈，面色不佳道：“白御呢？妖家内乱已平，他怎还不上朝？”
楿矜上神眉头微挑，立刻上前一步，拿出半个时辰前准备好的草稿，朗声道：
“回禀天帝，凡间近日似有鬼王娑枫余孽躁动不安，神尊仍在下界勘察，估计还需些日子才能参加朝会。”
心里抹了把汗：这谎真是越撒越顺溜，看他这面不红，心不跳的自信之态，天帝哪能看出一点破绽？
不过白三也太放飞自我了！之前还会提前编个借口让他直接拿来用，现在倒好，派瑜箫那傻子侍卫递个口信就没了！此斯甚烦！
天帝闭了闭眼，又道：
“为何又不见司命星君？这小老头也跟着去打鬼了？”
那老头已连请了三日的假，天帝面色有些难看。
“回禀天帝，”南极长生君道：“司命星君近日身体抱恙，说是不知吃坏了什么，头晕眼花，头痛腹痛，估计还要养个四五日。”
作为司命星君的顶头上司，他南极长生君也摸不着头脑。三天闭门不见，只让侍童传话。这小老头是拉的起不了床吗？嫌丢人？
“也罢。司禄星君，今日你去太上老君那处请些灵药，送到司命星君宫中。”天帝神色稍缓，毕竟这司命星君管的是命格簿子，事关重大，日夜操劳，可以理解。
“是，天帝。”司禄星君微微作揖，面上看不出表情，内心暗流涌动：这小老头哪需什么灵药？需的是心药啊！
楿矜上神侧头瞥了司禄一眼，真好对上司禄扫过来的目光，两神面面相觑，有那么一刹的电光火石和怀疑之色，随即转头。
二神各怀心事。
犹疑间隙，又听天帝道：
“司禄星君顺道也提醒老君，白御的仙丹出炉后还望尽快送去扶祈山，他旧疾在身，一月不食恐引旧伤发作。”
“是，天帝。”
司禄星君嘴上沉声应着，心思却长了翅膀似的飞去了司命的府宫——那死老头还真是惹了大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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