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父亲的心愿 2
次日一早，正平开车来到了陈召忻家里，陈召忻从门缝里露出头一看见他，忙说：“静飞的案子，我可是尽了全力，当时你也看见了，我再三再四向法官求情，静飞反而不领情，一个劲的痛骂我，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改口，仍然恳求法官要轻判静飞。最后法院判了她两年徒刑，我也没办法，这个结果可不能怪我。”
正平说：“我也没怪你，我是来看看孩子的。”陈召忻惴惴不安地问：“你自己讲的，我欠你的那八万伍仟元抚养费一笔勾销了，这话还算数吗？”正平说：“当然算数，君子一言，我不会反悔的。”
陈召忻终于完全放了心，才又说：“噢？你是来看孩子的吧，你早该来看看他了，这孩子对你感情太深，到现在都还以为你才是他爸爸，我说我是他爸爸，他就跟我对着骂，孩子太小了，啥也不懂，他总说我是人贩子，是把他买来的。”
正平进屋后，看见墙壁上有许多被火烧过的痕迹，虽然经过粉刷可仍历历在目，忽然想到团团也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心里很不忍。其实他早就想来看看团团，却没有合适的理由，尤其现在又有梁丹在身边，他更加不敢提团团的事了。
来到客厅门口，一眼就看见团团正孤零零坐在小桌旁吃饭，而所谓的早饭不过是一个馒头几块咸菜，外加一碗白开水。正平感觉鼻子里发酸，在来之前，他曾预想过团团现在的样子，他刚刚脱离了熟悉的生活环境，又缺少了妈妈的精心呵护，猜想团团可能会变瘦了一些。
但是团团的现况比他最坏的猜想还要差，孩子的头发很久没理过了，又长又脏乱蓬蓬，小脸蛋整整消瘦了一圈，凸显出眼睛大而空洞，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似乎很长时间没洗过，脚上的鞋也是左右颠倒。
正平叫了一声：“团团。”团团木然地抬起小脸，呆呆地望着正平，半天都没有出声。正平以为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了，又说：“团团，我是爸爸。”
忽然团团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大喊一声：“爸爸！”飞一般冲过来，正平习惯性地一蹲身子，团团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两条细细地小胳膊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又是半天没动静。
他奇怪地板过团团一看，团团张着嘴巴闭着眼睛，应该是在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立刻拍了拍团团的后背。团团缓了一口气，这才“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刚哭了几声，全身一阵剧烈的抽搐，猛然把才吃进去的早饭都吐了出来，呕吐物净是白乎乎的馒头浆和几粒黑乎乎的咸菜。
正平眼前一片模糊，被团团推了一把差点跌倒在地，他用力抱紧了孩子，另一只手抹了抹眼睛，原来是自己流出了泪水。他将团团抱起来，回头冲陈召忻嚷道：“你怎么给孩子吃这种东西？他正在长身体，天天吃这些，孩子的身体会垮掉的。”
正平的暴怒完全出乎陈召忻的意外，他满脸堆笑刚要说话，却被正平训斥的无言以对，只好抓抓头发说：“我不会做饭，也没有时间来照顾他，我也想给他做点好吃的，可我没钱呀，你也知道，我早就下岗了。”正平说：“你可以去找一份别的工作嘛，总不能让孩子跟着吃苦呀？”陈召忻说：“好，好，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团团边哭边说：“爸爸，你怎么才来接我呀？咱们快点回家吧，我再也不要住在他家里了，我要回家，我想我妈妈，妈妈来了吗？你们说明天就要接我回家，可现在已经过去好多好多个明天了。我用手指头数明天，数完了，又用脚趾头数明天，也数完了，连小凳子的腿也数完了，我太想爸爸妈妈了，你们不要卖掉我了，以后我一定很乖很乖，再也不淘气了，再也不和小朋友打架了。回家以后我会干活，我会扫地，我会洗碗，我给你们干好多好多活。”
正平擦去眼泪，说：“好！团团，咱们回家，咱们不在这里住了。”他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能否把孩子领走，其实正平心里并没有十分把握。所以他准备了一大箩筐的话，原以为要苦口婆心，费力给陈召忻讲一番道理，他才会允许领走团团。但他刚一开口说：“我要把孩子接走带几天。”
陈召忻立即满口答应，连原因也不问一句，反倒说：“原先你都多余把他送来，把我们两家的生活全给打乱了。你把他接走更好，也省得我还得天天照看他。”团团慌忙回房间拿自己的衣服。
趁此机会，正平说：“我带走他时间不会太长，少则一星期，多则十几天，随后就给你再送回来。”本来他要用这话来安慰陈召忻，怕他不放心团团跟自己走，毕竟没有了静飞，在法律上，自己和团团已经不存在任何关系了。
可陈召忻却大感意外，说：“你还要把他送回来呀？我还以为你要彻底把他接回去呢。”他失望地摇摇头，说：“你多带他几天没关系，我这儿不着急，这孩子整天哭闹，说爸爸会开着汽车来接他，还真把你盼来了。”
正平发现团团看上去有些木呆呆的，以前那副机灵活泼的模样早已消失殆尽。自从见到他以后，总是用手紧紧扯着他的衣服，就连上厕所撒尿也不肯放开，仿佛正平一转眼就会消失。
他抱起团团下了楼，一看见自家的汽车，团团高兴地跑过去，拉开车门朝里面张望，问：“爸爸，妈妈怎么没来呀？她在家里等着我吗？”
正平考虑片刻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后才能回来。”团团说：“我们去接妈妈可以吗？你开着汽车去，很快很快的。”正平只好继续哄骗他：“妈妈去的地方很远很远，汽车是开不到的。”
团团脸上显露出绝望又无奈的表情，这张小脸格外像静飞，正平心头涌起五味杂陈的滋味，他隐约感觉，七年的朝夕相处，点点滴滴亲情的积累，团团早已成了他生命中无法缺少的一部分，虚无空泛的所谓血缘关系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发达的科学技术，他根本没必要知道这个可恨的真相。
鉴于团团的早饭才吃了一半，而且又都吐了出来。正平先把团团带到了饭馆，给团团买了一盘小笼蒸包，团团看到油汪汪的肉包子，眼睛里发出了亮光，伸出黑黢黢的小手抓起一个就往嘴里送，可刚送到嘴边又停下了，却将包子递到了正平嘴边，说：“爸爸，你先吃。”
正平很难过，严酷的生活已经让他学会了讨好别人，立刻摇头说：“爸爸吃过了，你吃吧。”团团这才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一边吃还把身子紧靠在正平怀里，并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总担心爸爸会忽然消失。
不大一会儿，团团就吃得直打嗝儿，盘子里还剩了两个包子，团团不肯罢手，拿起一个还要吃，正平担心把他撑坏了，忙说：“好了，吃饱了咱就不吃了，以后要吃，爸爸再给你买。”
团团又打嗝说：“把它带回家，留着下一顿吃。”正平摸了摸他乱蓬蓬的头发，说：“咱们去理个发洗洗澡，再换件新衣服。”
一说到换新衣服，团团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脏兮兮的小手伸进衣服里摸索，摸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大信封，把信封往桌上一倒，从里面掉出一张照片、五百元钞－票和一个硬币，还有一张折叠的信纸。照片是静飞搂着团团的合影，照片里的团团还是一个白嫩可爱的小男孩，坐在妈妈怀里露出一脸灿烂的微笑。
团团说：“晚上我抱着妈妈的照片闭上眼睛，可以梦见妈妈，在梦里妈妈常常来看我，还带我去划船，可醒来以后妈妈就不见了。”正平问：“这钱是怎么回事？谁给的？”团团说：“是妈妈临走以前给我的，她叫我嘴馋了就买些好吃的。”
正平问：“你怎么没去买好吃的？”团团把钱推给爸爸，说：“我不乱花钱，把这些钱交给爸爸，你不要把我卖掉了，你用这些钱把我买回来吧，我不愿意在那个人家里住，我想回到咱们的家，我要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这一块钱硬币是我在大街上捡到的，我没有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把这些钱都给爸爸，你就能把我买回来了吗？”正平说：“你不用管，爸爸有钱。”
可团团仍执拗地把五张百元钞－票和硬币都塞进了他的口袋，说：“你把这些钱给那个人，我再也不用回到他家里去了吧？”团团满脸天真表情，认为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那个孤独可怕的地方。他还不知道，爸爸接他回来只是临时利用他，几天后他必然还要再回去。
团团又拿起那张纸，说：“这是妈妈给你的信，她让我一定把信交给你。”正平纳闷，打开一看，原来这是静飞在去陈召忻家放火之前写的，当时她认为会烧死陈召忻，而自己必然也会被判死刑。留给他的其实是一封遗书。
信的内容是：正平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离死期不远了，对于死亡我毫无恐惧，父母已去世，本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和团团让我牵挂。可如今我们两人情缘已尽，还好我们之间没有留下仇恨。我才有勇气给你写下这封信，现在唯一让我难以割舍的只有团团，孩子是无辜，年龄又太小了，却注定要经历不该有的波折和磨难。
我死了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团团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诺大的天地，人海茫茫，全都是陌生脸孔。我难以想象，团团怎样去承受这坎坷多舛的命运。作为一个母亲，我无法尽到呵护孩子快乐成长的责任，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却要把一个幼小的孩子留在这无爱的人间，留给我的只有愧疚和自责，但愿团团长大后不要记恨我。
你和团团没有血缘关系，当然对他也就没有任何义务和责任。我和陈召忻都死了以后，团团就会成为孤儿，符合进入福利院的条件。如果你还能念及我们曾经相爱，拜托你把他送进福利院，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也能抽出一点时间去福利院看看他，关照一下孩子的生活，直到他长大成人，可以独立生活为止。我若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念你的恩情。
信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正平眼里又含满了泪水，团团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着他，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正平抚慰他说：“很快，妈妈过两年就会回来看你。”
随后正平带团团去理了头发，又带他到小浴室洗了热水澡，买了一身新衣服给他换上，经过半天和正平的相处，团团终于又恢复了一些特有的活泼孩子气，拉着正平的手蹦蹦跳跳。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已完全脱离了厄运，又回到了爸爸身边，只等待不久以后妈妈也回来，就能像以前那样，重新开始幸福快乐的生活了。
可正平明白，团团所期盼的幸福快乐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如同他在梦里见到妈妈一样，美梦醒来后，依然是那个冷酷的现实世界。他不敢预想几天后，团团怎样面对还要再回到陈召忻那里的现实，自己又该怎么向他说明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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