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尊重

　　父母之命大过天。

　　这句话拿到任何地方，总是会有人坚信不疑。

　　但萧默不一样。

　　他在山里长大，逍遥峰别的不说，道法的精神倒是宣扬得很彻底。自在逍遥，不被外物所牵绊的精神追求，萧默光是在讲经堂就听讲经师傅说了不下十遍。

　　何况他至今不知道自己身世，更对所谓的父母之命毫无概念。

　　在孝顺之前，萧默更在乎尊重。

　　所以在萧默的眼里，这件事情完全不像是颜廷说的那样随意和无端。既然颜廷想要颜依柔随自己离开辰都去往逍遥峰，这件事情颜廷说了不算，自己说了也不算，要颜依柔同意才行。

　　而颜廷不会理解这一点。

　　“我是为了她着想，如果因为她耍性子不同意，难道就要由着她吗？”他严词道。

　　萧默则是郑重地抱拳躬身，道：”颜大人的家事，我就不便参与了。如果颜小姐同意，我自会保证她的安全。同样的，我师尊对此会是什么态度，同样也需要颜大人写书信询问，在下不便多言。”

　　说完，萧默就直接退了出去，没有给颜廷继续说话的机会。他在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其实和拒绝了颜廷没有太大的区别。

　　说到底，萧默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颜廷会提出这种提议。

　　让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男子带着自己的女儿跑到一个道士扎堆的地方，而且表现出来一种恳求和委托的样子，就好像……避难？

　　对，在萧默眼里，颜廷这就像是在托人带着家眷避难。

　　按颜廷的话来说，是怕摘星楼牵连家人，对颜依柔不利。而他选择的办法，却是让逍遥峰做这个挡箭牌。

　　萧默虽然葬剑下山数月，但说到底还是心系师门。在他意识到这件事需要颜依柔同意之后，他也明白了这件事情中还有师门的角色。

　　师尊会不会允许一个女眷上山？就算允许，又会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名义呢？师兄弟们和各位长老、师父又会怎样看待？

　　这些都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所以在想清楚这件事后，萧默的态度就很难再像最开始一样顺从了。

　　颜廷显然没有把逍遥峰放在一个足够尊重的位置上。

　　……

　　徐先生骑着马，慢慢地走在乡野的小路上。

　　马前有一个人牵着缰绳。

　　此人身材匀称，典型的庄稼汉打扮，但肤色并没有那样黑，看来是天生白净，而且平时也有所注意，没有经常在太阳下暴晒。

　　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小院。徐先生坐在马上，视野瞭望之下，能够将其看得一清二楚。

　　这院子并没有颜色清楚的白墙青瓦，而是由木头和茅草搭建而成，显得十分简陋，完全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家住处。

　　但徐先生知道，这别院之中的人可绝对不简单。

　　他不是别人，正是摘星楼的黑旗老大。

　　世人只知道摘星楼接单做事，无所不能，但其实对整个组织的结构了解甚少。就连杀手会分甲乙丙丁这种情报，也都是四月血案发生之后才在江湖上传扬开的。

　　而现在的摘星楼，除了名字和生意不变，其他的早已和二十年前截然不同。

　　十六年前，摘星楼主重整旗鼓，广纳天下人才，建新摘星楼于中部肃州，而后开枝散叶，遍布江左。为方便管辖和调配，摘星楼主将楼中人手分为五个分舵，设五色旗来区分。这五色，分别是红、黄、蓝、黑、白，对应五种各不相同的任务。

　　红色是鲜血的颜色，故而红旗主杀；黄旗寓意富贵，专门负责资金的往来和分配，毕竟有资格被摘星楼里挂上的单子，大多都是以黄金为标价的；蓝旗色调冷淡，为的是提醒旗下的人保持冷静细致，这一分舵最主要的任务是搜罗各方情报，不但可以用作金钱的交换，也能配合其他四旗行动；而白旗则十分神秘，就连许多摘星楼内部的人也不知晓。

　　而黑旗，则是五旗之中权力最大的一个。

　　其他分舵的人往往需要整合手上细微的资源，调集并不充分的人手来完成生意。就和古董店一样，往往半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而黑旗则不同，这不但是人手最多的分舵之一，而且能够调集起数量充分的人手，专门负责一些大事情。

　　很多人猜测，这一旗下，其实是直接听命于摘星楼主的。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黑旗的老大反而并不十分显眼，许多时候也会被人看作是一个站着位子的傀儡，并没有任何实权。

　　而此时，骑着马走向小院的徐先生，心中也有着三分关于此事的猜测。

　　牵马的人告诉他，这次就是黑旗的手下将他救了出来。据他所说，因为徐先生乃是摘星楼的劳苦功高的老人，此番时运不济而落入他人之手，摘星楼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而现在虽然损失了两个自由栽培的杀手，但总算是让徐先生完好无损。于情于理，徐先生今天都应该来拜访一下黑旗的老大。

　　马匹很快就走到了院前，徐先生下了马，让那汉子把马栓了，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袖和领口，显得不那么狼狈地走进了别院之中。

　　院墙乃是木板上搭着茅草，走进院子里，也能闻到一点因为木头潮湿而散发出的腐朽味道，全然就是乡野最寻常的小院。徐先生一边往里走，一边心道：幸好这位黑旗的老大没有种菜的癖好，否则这院子里还不得全是鸡屎味？

　　徐先生站在门前，小心翼翼地扣门，道：“舵主，我……我是徐先生。听说您想见我，今日我便来了，不知……方便不方便。”

　　就算徐先生在外装腔作势，一般的江湖中人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算是对长辈的尊敬，但今天在黑旗老大面前，徐先生还是不敢造次，而是摆出一副恭敬的态度。

　　徐先生资历够老，但说到底，地位真就不一定比得过，所以说话礼貌一点，以示尊重，至少不会太错。

　　“不过，如果这人不识抬举，真就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物，那可别怪我不会太客气。”

　　徐先生一边想着，一边又敲了敲门。

　　门内还是无人应答。

　　三番两次之后，徐先生终于有些恼了，高声道：“舵主，我是感念舵主救命之恩，特来道谢。你这样闭门不见，是不是有些过于猖狂了？”

　　话音刚落，那牵马的汉子走了过来，道：“徐先生怎么不进去？”

　　徐先生道：“这黑旗舵主果然好大的架子，我问了几遍，竟然理都不理。”

　　那汉子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伸手将房门推开，走了进去。

　　“徐先生，”那汉子道，“咱们进去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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