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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怀安之子


  方弦苏笔,都是俊才风流的人物。然而这一年,随着金釆墨的离世,碧芜山庄易主,苏步言带着黯然憔悴的背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那个总是一身白衣,颠倒了众生的方君与,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五月春将暮。

  今年的风较往年似乎要格外猛一些,草屑灰尘满天飞舞。砖墙上的告示被风掀起一角,哗啦啦地抖动着,终于挣脱最后一点束缚,翻卷着落地,被风起起伏伏地吹出许远。

  有个人影在街角处站住了。

  这是个男人身影,身材笔挺而修长,白衣,白色披风。漫天扬尘,他却仿佛不染尘埃,衣袂洒洒地站在车少人稀的长街尽头,像一株遗世开放的白莲花,皎白,幽然,而又光芒四射。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低下头,看了告示上隽逸的男子面庞许久,轻笑着出声:“把我画得这样丑。”轻声一叹,声如晚秋迷蒙的烟雨,美好而怅然:“终于,还是来了啊。”

  这是他离开以后第一次回归人们的视线,以这样一种方式。不再是承载无数少女绮丽幻想的翩翩公子,而是有了一个新的身份——钦命要犯,前朝公主怀安之子方远。

  没有人怀疑这一说法。

  因为满大街小巷都贴着朝廷的通缉令。

  更因为他长了这样一张脸。自古美人多而绝代者少。除了风华遗世的容筱初,人们实在想象不出来,还有谁能够育有这般才容双绝的儿子。

  素衣在城里看见了告示,一反常态地很安静。后来她问凌涪:“佛祖不是慈悲的吗?他看着我们所有的人,保佑好人,惩罚坏人。可为什么一个人明明没有做错事,就因为他的母亲是谁,他的外祖父是谁,他就要受到惩罚?”

  凌涪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信佛祖了,回答道:“世上这么多人,佛祖也有看不到的时候。你觉得他好,所以觉得他什么都没做错,但也许不是这样的。这世上很多道理,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素衣觉得凌涪说话越来越像她爷爷,似是似非难名其状,她低下头想了一会,又问:“那云姑娘也是这样的吗?你觉得她好不好?”

  凌涪道:“你哥哥觉得她好。”

  素衣托着腮,大眼睛里有少见的忧伤,她说:“他跟我说,他有个像我这么大的妹妹,但四小姐明明就比我大。哥哥疼我,所以总觉得我长不大,他也一定很疼她……他一定很难过,他的母亲死了,妹妹也离开了他。”她说:“凌叔叔,我想去找他。”

  她少有这样行动果决的时候。

  凌涪发现时,她已经离开足有一个时辰。常纪海坐在葡萄架下卷烟丝,须发苍苍如皓雪,闻言并不慌乱,只是点了点头:“哦,这样啊,那派两个人跟上吧。”他低下头,像要睡着了一般,通常这个时候,他是在用心地思考问题,又道:“派毓敏和良庆去吧。”

  凌涪迟疑道:“毓敏和良庆很少出任务,小姐又是去找方君与,若是叫公子撞见,只怕——”

  常纪海摇摇头,声音苍哑道:“自己的孙子,不碍事。”

  五月天,阳光如碎金,从密匝匝的葡萄叶丛中斑驳射下,他眯缝着眼,看着头顶上青碧如玉的葡萄粒,良久,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是走了多久了,一年……又快一年了,今年的葡萄,怕又是赶不上了。”

  朝廷似乎下定了决心。

  赏银由最初的五千两,一涨再涨,竟然升至二十万两。值国弱民贫之际,朝廷花这么大代价搜寻一个本已问斩,不作为的公主之后,实在是匪夷所思。无论如何,有关方君与的消息陆续传来。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山西的平县,朝廷派了大量官兵前去捉拿,终无功而返。

  玉仙红赶到现场时,只看到满目狼藉,还有几具官兵尸体。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在那一个瞬间,她忽然明白,她原来并不想要方君与死,在她内心深处,她是多么害怕他死。

  她只想要找到他。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隐藏自己是一个杀手最基本的技能,很显然方君与学会了这一点。

  禅宫从去年冬与穆沧平决战两败俱伤后退往川蜀大山,自此行踪难觅,玉仙红找到金渭来,他正在去往陕甘的途中,一身风尘与倦色,但看起来他的心情是不错的,坐在玉仙红对面,悠然地翘着腿,一面拂着茶沫,一面笑道:“今年的新茶,味道不错,你尝尝。”

  玉仙红面无表情道:“我找了他一年了,连他的衣角都没见到一片。我现在更愿意相信,你是不是把他杀了,埋在了长安城的哪个角落里。”

  金渭来漫不经心地笑:“我倒真希望我有这个胆量。我要是杀了他,现在可不敢坐在这里跟你喝茶了。”

  他斜斜地摊着手臂,意态慵懒,窗格割裂开的阳光一道道打在脸上,容色如玉,玉仙红有一瞬间的恍惚,瞪眼看着他,道:“你也知道,你这口茶,我根本也不稀罕。你就是学他的样子,也学不来万一。”

  金渭来挑了挑眉,显然有些诧异,倒是丝毫不恼,笑道:“你见每个人,都拿他跟方君与比么?”

  玉仙红听出了他的揶揄之意,冷笑道:“凭你也想跟他比。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当初方君与一回到长安,你就该留下他。而不是现来看我的笑话。”

  金渭来道:“你知道,金雁尘一向不管他的事,也没人敢管。”

  玉仙红一下子暴躁起来,恨声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情绪激动,手中的茶水扑棱一下泼到手背上,她握住茶杯,狠狠地砸到地上,仍不解恨,站起来对着桌面一阵乱扫,满桌陈设匡光碎了一地。一张美貌的脸近乎扭曲:“金戈云,金戈云这个小贱人,早晚有一天,我叫她死在我手上。”

  金渭来仍不慌不慢地喝着茶,悠悠道:“这又关金戈云什么事了?”

  玉仙红遽然回头,怒声道:“当然关她的事,要不是她赶走方君与,把他往容谦儿那里逼,我会找不到他吗?搞了半天,容谦儿原来是个公主,我说当初她怎么一门心思地跟我作对,原来是为了讨好朝廷。现在好了,她跟着常千佛跑了,什么都不管了,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金渭来以手支额,思忖道:“方君与这个身份,确实出人意料。他在禅宫这么多年,就没有人怀疑过吗?”

  玉仙红道:“怎么没人怀疑?你以为圣主是真的不想管方君与吗,他早上派出人去查,晚上床上就多了三个人头。谁还敢管?谁不知道那小贱人有多跋扈。”

  金渭来像刚刚听了一个离奇的故事,满目愕然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你还是小心点为好,以我对金戈云的了解,方君与出了这样的事,她不可能坐视不理,这事只怕还没这么容易完。”

  玉仙红道:“关我什么事?”

  金谓来诧异道:“难道不是你借朝廷之手,许下赏银,逼他出来?”

  玉仙红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怀疑是我?”冷笑道:“你可真是看得起我,建康的方容两姓那是什么人家,我敢去惹他们。”

  她的目光凄离,是让人见之心酸的悲苦:“况且这么大的秘密,我怎么会知道?他对我,从来就没有过一句真话,唯一的真话,也是为了伤我,气我。所以我不相信他,我不相信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他这样的人,说过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她忽然停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慢慢地弯下腰,神情恍然,眼泪却像珠子一样掉落:“原来她早就知道,金戈云这个贱人早就知道。”她发狂地叫起来:“她有什么好,她不过是个贱人!方君与你这个王八蛋!”

  金渭来平静地看着她,眼中尽是漠然。

  玉仙红满面是泪,已然不能自持,却慢慢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我说她怎么这么怕拓跋祁,一会儿保着容谦儿,一会而又把她交出来,原来是这样,哈哈,真是可笑,她做这么多事又有什么用,方君与根本就不领她的情。”她又哭又笑,声音里不无快意:“你说,金戈云得有多憋屈,她一定憋屈得都想哭了吧。她还什么都不能说,她谁都不敢说,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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