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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山居


  尽管常千佛一再相劝,希望她少费些神思,安心赋闲,金戈云对于学医的热情却日渐高涨。后来常千佛动笔写字已经跟不上她的速度了,干脆改口述。一则她天性聪敏,二来师父实在高明,虽半路出家,也着实进步得飞快。

  山里人烟稀少,且以她的性子,也不愿与人多有接触,常千佛与昭阳便成了她仅有的两个病人。偏生这两个人身体极好,莫说问病吃药,就连伤风流个鼻涕都不曾有。这丝毫不妨碍金戈云的热情,早早晚晚,即便脉象无异,也是一遍都不落下。叫常千佛卷了袖子,有模有样地诊断一番,点头道:“嗯,脉象中正平和,沉稳有力。这位相公,身体很好嘛。”

  常千佛倚着梨木方桌,笑看她诊脉。春日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投照进来,洒在他身上,一派暖意融融的样子,支了头,挤眉促狭道:“为夫身体好不好,娘子心里不是最清楚么?”

  金戈云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脸一热,张牙舞爪地就往前扑。常千佛作势闪避,笑得愈发大声:“天色尚早,娘子是不是太心急了?”

  金戈云岂止是急,简直是气急败坏,扑到他身上又抓又咬,一头青丝散开,如泼墨写意,长泻下来,抬头怒瞪道:“常千佛,你真是个流氓。”

  常千佛笑道:“唔,我是流氓。”抬手抚上她后背的长发,一把柔顺乌黑,像一匹乌黑发亮的缎子。

  他垂下头,抵住她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鼻息直扑人面:“但如果我一辈子只对一个姑娘耍流氓,是不是也不算太坏。”

  脸贴得这样近,他眼中柔情如同浩瀚汪洋,层层迫来,金戈云的脸不由得一热,红得快要烧起来,却别扭地转过头,固执地做个嗔怪模样:“我不知道,反正讲这些歪理,我总是说不过你。”

  常千佛哈哈笑起来,用力一搂,满满地拥住她,笑声道:“说的也是,你连人都是我的了,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哼”。

  他挑眉,不无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上巡下视,活脱脱一幅浪荡公子哥的嘴脸:“哟,小娘子好大的脾气,您这是从哪,还是不从?”

  金戈云满目错愕,突然“噗”地一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常、常千佛,你这是打从哪里学来的?这么有模有样——”:她突然道:“不对!”纤眉一皱,倏地坐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看你这么车轻驾熟的,还不快点从实招来,是不是背着我调戏过哪家的良家妇女?……完了完了,我一定是叫你给骗了。”

  常千佛纵声大笑起来。

  很多时候,金戈云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什么。譬如清早醒来,窗外日光正好,她身心俱佳,于是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道:“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回头就见常千佛一脸笑意,笑得意味深长明若春花。她疑惑道:“这话有问题吗?”

  他摇摇头:“没有。”

  “那你笑什么?”

  他笑而不语,只是看着她。

  她锲而不舍地问:“我很好笑吗?”

  斯人完全没有意识危险正在逼近,头轻轻一点,就见金戈云便如猛虎腾跃,一个翻身扑到他身上,双手揪住他的脸,恶狠狠道:“好笑吗?我很好笑吗?”

  常千佛笑意更盛,一个翻身压住她:“春睡迟迟,夫人一大早就投怀送抱,看来是还不想起床啊。”

  金戈云最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流氓忍气吞声了。”她不得不相信拓跋祁的话,她那点聪明可以用来对付任何人,却惟独用不到常千佛身上。文争武斗,皆在下风,至于耍无赖说歪理,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当然,只要她愿意,也不总是输的。

  两人下棋时,就常常各种状况花样百出,看得昭阳目瞪口呆。

  “这步棋我不这么下了。”

  “古语有云:君子落子不悔。”

  “我不是君子呀。”

  “哦,那我帮你放回去……这步,这步……还有吗?”

  “先就这么多吧,你也要悔吗?”

  “我啊……”他讪讪地缩回手:“我不悔了。”

  事实上,以金戈云的棋艺大可不必如此。打从记事起,她便坐在金震岳的膝头,看他同各路高人下棋,这其中便有常纪海。彼时她年纪虽小,却已懂得观人棋风,金震岳行棋如大浪滔天,气势咄咄而来,不可阻挡,而常纪海布棋则莫测得多,看似春风化雨,不温不火,却一转眼便逼得对方弃子无数。

  她私下里对她外公说:“外公,那位姓常的爷爷好可怕呀。”

  金震岳对外孙女的这一番见解大为惊异,饶有兴致地问:“噢?哪里可怕了?”

  她老气横秋地摇头,趴到桌子上翻棋谱,一摞摞,堆得像山一样高。叹了口气道:“也没有关系,我总能想到法子的。”

  常千佛由常纪海一手□□出来,棋路可以说是如出一辙。首次交锋,因为过分轻敌,被金戈云吃掉一大片子,惨败收场。等他苦思对策,终于有信心一雪前耻时,金戈云却再也不肯同他好好下棋了,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托耍赖,他都让着她。有一天,她突然望着他,一本正经地问:“你为什么不生气,你难道不觉得我很不讲道理么?”

  常千佛正举杯喝茶,闻言“噗”地一声喷了一桌子。

  金戈云其实并不想赢棋,她只是想要常千佛让着她,让得久一点,这一点常千佛心里最明白不过。他在带她出禅宫以前许过她,只要她了依他这一桩,他便依她千万桩,现在他如愿了,她在他身边,是笑也好,闹也好,哪怕不讲道理,那都是好的。时常金戈云醒来,才发现是因为常千佛抱她抱太紧了,以至于她都快要不能喘气了。

  中天月明,门外有鸣虫啾啾的声音,她抬头看窗外,窗纸上梨树疏疏的枝干迎着夜风婆娑起舞。她的嘴角弯成一道深弧,借着窗外一点点稀薄的月色,拿手指描画他的眉毛,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风吹树枝,树叶沙沙作响。

  她爱的人睡在身边。

  她想夜这样静,这样好。

  几场霏霏细雨,在略有些寒意的斜风里细密地交织着,迷蒙如烟,给翠色的山峦平添几分柔和。布谷声来,春耕时节便到了。

  这些粗重活常千佛是绝不会让金戈云插手的。虽然他自己不事农桑,绝对的外行一个,但好在他有一颗求知若渴的心,而且世界上有一种人,生来就与常人不同,学什么精什么,说的就是常千佛这种人。

  金戈云起初是不愿意下山的,她这样疏离寡淡的性子并非一日而就,常千佛倒也不勉强她。后来说得多了,她也不忍拂他的意,两人一起下山,坐在田埂上看村民们犁田,或是编个草蚱蜢送给村里的小孩。

  这么优哉游哉地看似不务正业,某一天下午,常千佛悠游归来,便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寻常农人数日才能完成的春耕。金戈云插不上手,便在家里烧了一大桶水,亲自服伺他洗脚,捶背揉腿大是殷勤。

  常千佛劳累大半天,心情却极好,含恨叹道:“早知道就不该逞能,拖上个个十天半月好了。”

  金戈云正在帮他擦脚,抬头道:“你想怎样?”忽地一弯腰,十指撩起水往他脸上扑。常千佛由着水花溅到脸上,一弯腰捉住她的手笑问道:“你说呢?”

  金戈云可谓自作孽,被他拉住,硬生生地溅了一身水花,嫌弃地皱眉道:“真脏,你的洗脚水呢。”一扭头笑道:“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常千佛探出身子去,拉过就近搭着的一条毛巾,弯腰给她擦脸,道:“不知道就算了吧,明明自己泼的水,反过来还要嫌我脏。”

  金戈云伸直了脖子给他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得常千佛莫名其妙。

  就见得她一脸正色道:“千佛,你以前一定没想过,会娶个像我这么不贤良的妻子吧?”

  常千佛“啊?”了一声,尚在惊疑中,她又接着道:“我听村里的婆婆说,做妻子的要帮丈夫洗脸梳头,还要做家务,做很多事情。可你什么也不让我做。我知道我从前…从前很不好,现在做你的妻子,也做得不好。你看,我只是帮你洗洗脚,你都这么开心。”

  常千佛皱眉道:“你在哪里听的这些话?”他把头压得更低些,看她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谁敢说你不好?你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情,就是嫁给了我,你什么都不做,我也很开心。”

  金戈云当然不是什么都不做,她除了久不练武以外,其它功课都做得十分勤,医术、厨艺都大为精进,顺便还会帮昭阳做点洒扫,洗衣晒被之类的活。一开始昭阳还会拦着她,后来就由她去了。

  比起从前,现在的金戈云,确实明媚快乐得多了。

  她偶尔也会失神,垂着眼帘,静静地不知道想什么。但常千佛在的时候,她几乎都是笑的,是那种从眼睛深处蔓延出来的快乐。昭阳曾不止一次好奇打量常千佛,他高大,温和,他会宠着她,诚然这些都不假,但这些并非只有他可以做到,为什么就非得是他?

  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里笑自己,非谁不可这种事情,又有什么道理可言?

  她看到常千佛,就总想到方君与,想他在哪里呢,此刻又在做什么?怕是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吧?

  低凹处漠漠水田,一行惊起的白鹭,扑着翅膀飞像远处的山头,远山如黛,天幕压得极低极低,仿佛融合在翠色尽头。她怔怔然地看了许久,叹息道:“真美,要是方公子在就好了,这样美的一幅画。”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起金戈云就在她背后坐着。

  她的话零碎,但金戈云听懂了。方君与虽然以琴著称于世,画技也丝毫不逊。大漠戈壁,落日熔金,在他笔下极尽辉煌。他画山水,水会流动,画禽鸟,鸟能鸣啭。他画得最好的是金戈云,眉梢眼角,一颦一笑,生动传神,仿佛真的金戈云就要从画里走出来。

  画师作画,需要长时间的观察。

  而他画她的时候,她甚至不在他跟前。

  秋千越晃越低,风带起她的发梢,还在飘拂,却又好似静止,她垂了眉眼,静静没有言语。

  倒是常千佛竟然也听懂了,道:“久闻方公子琴艺高超,竟然也是画中高手么?”

  昭阳这才觉得不妥,陪笑道:“论琴艺,确实没有人能出公子之右,不过说起书画,奴婢倒听说,碧芜山庄的苏公子号称当时一绝。倒不知是怎样地了得了。”

  至此,金戈云才低低地接了一句:“苏步言的字画,确实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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