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刮痧
于曼珍接过瞧着鼓囊囊的钱袋，打开后发现真心不多，两块最多不过七八钱重的碎银子，以及若干铜板，零零碎碎加起来竟然不足二两银子。于曼珍从她陪嫁的木箱子里翻出了一个全新的荷包，将那块略小些的碎银子外加十文钱装了进去，随后递给了顾玉锦，美其名曰男人出门在外身上不能没银钱。
至于剩下的，则如数装回了旧钱袋，放回了墙角石砖下。
顾玉锦低头瞧着手里那个绣工一般，却瞧着非常顺眼的新荷包，全身酸胀也没能影响那甚是不错的好心情。
一夜无梦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难得早起的于曼珍正在院子帮着挑选黄豆，就听到一阵敲门声，以及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女子说话声从院外传进了来：“顾嫂子在家不？”
于曼珍上前打开了院门，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站在院门外，身上穿着件深蓝色，虽打着补丁却收拾得很干净的斜襟长袍。妇人冲着于曼珍笑了笑。
“你是……”于曼珍并不认得眼前妇人。
“是虎子娘啊。”顾老太恰巧走出正屋，正准备进出厨房，认出了妇人。
事后，于曼珍跟大嫂闲聊时才知道，别看虎子娘四十来岁的样子，其实她今年不过三十一。年纪不算大，但在村里辈分可不低。真要排辈份，跟自家老爷子老太太同辈。所以虎子管于曼珍叫“阿姐”也算错有错着。
要说虎子娘也是个命苦人，打小没了亲娘，好不容易长大议亲嫁给了虎子爹，没过两年舒坦日子，男人就给征兵征走了。这一走，就真没能回来，丢下虎子娘跟虎子孤儿寡母，守着那土坯房里过清苦日子。
未亡人门前是非多。
于曼珍也不知知否是错觉，总觉着她那大嫂提及跟她有着类似遭遇的虎子娘时，多了一丝优越感。
平时看大嫂柔柔弱弱的，可是提起比她还悲惨的女人，脸上就没有半点怜悯。
这次虎子娘特意趁着大清早过来顾家这头，是为了归还昨个儿虎子拿走的瓷碗，顺道又送来了五个鸡蛋，以示感谢。在庄户人家，鸡蛋可是仅次于猪肉跟鸡的好东西，平日里大多都舍不得吃，多攒几个便趁着初一十五赶集时换了铜板，好换油盐酱醋这些调味料。
“虎子娘快拿回去，我听着锦儿媳妇那意思，昨个儿那竹溜儿还多亏了虎子帮着一道才抓住的。不过是加了些白菜跟番豆，可不值得你拿来鸡蛋。”顾老太得知虎子娘那来意后，当即拒绝了。
“婶子，不为旁的，冲着虎子管我叫一声‘阿姐’，我这当阿姐的还不能给弟弟送碗红烧土豆白菜了？”于曼珍一边轻声道，一边将那五个鸡蛋又放回了竹篮子里，准备让虎子娘带回去。
虎子娘嘴唇微动了两下，有些欲言欲止。满满大半碗的竹溜儿肉，只有面上才多了几块土豆跟大白菜，虎子娘又岂会不明白这份好意，偏偏性子要强，轻易也不愿意占人便宜。
“婶子，我送送你吧，正好我也想认认路，回头得空了就跟婶子讨教一下针线。听虎子昨个儿说，婶子那针线活儿可好了。”于曼珍开口道。
“其实我也只会些简单的花样。”虎子娘没有再坚持，甚是默许了于曼珍跟着她一道回去。
虎子家距离顾家并不远，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便能看到那个被半人高的围墙木栅栏以及铁荆棘所包围的小院子。四间土坯房，瞧着有些破旧，但里里外外收拾得很安静。为防着院子里的母鸡乱跑，还特意用河边的小碎石搭建了简单的围栏。
“虎子还没起？”于曼珍有些意外院子里并没有瞧见虎子的身影，便随口问了一句。
“没呢，方才我叫他时，也就应了声。我想着天色还早，便让他多睡会儿。”虎子娘一边回答道，一边将那五个没能送出去的五个鸡蛋，甚是小心地从跨在臂弯间的小竹篮子里拿了出来，放回了柜子里。
于曼珍留意到柜子里的那个用来存储鸡蛋的木盆里，已经存了大半盆的鸡蛋，便问道：“婶子过两日可是要去镇上，不如到时候一起去吧。”
“也好。”虎子娘想了想同意了，毕竟她一个未亡人若是单独出门，总归没那么方便。转身，虎子娘掀开了用来间隔屋子的破竹帘子，走进了里屋，“虎子，太阳都晒屁股该起了……虎子，虎子！！你快醒醒，可别吓娘啊。”
听到虎子娘那突然发出的尖叫声，于曼珍赶紧也进了里屋。
里屋的布置相当简单，除了靠墙摆放着一张铺设着一层厚实稻草的木板床外，还有个大木箱子，再没旁的家具。这个家果然比顾家还要穷上两分。
虎子平躺在那里，浑身滚烫，还时不时抽搐两下。脸上已经没了血色的虎子娘见于曼珍也进了里屋，便道：“我，我现在就去请周大夫，劳烦蔓儿你帮忙看一下虎子。”
“婶子，你先等等。”于曼珍叫住了虎子娘，随后径直来到床边，快速地切脉，又翻看了一下虎子的眼睛，开口道，“婶子，家里可有牛角，或者比较圆润光滑的东西？”
“牛，牛角？”虎子娘愣了愣，转身出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后，拿着一把断了齿的牛角梳又回到了里屋，“这个，蔓儿你瞧瞧可行？”
“能用。”于曼珍接过了那把牛角梳，别看断了好几根齿，背部确实圆弧型，而且光滑圆润。是质地相当不错的老牛角。
“婶子，麻烦你帮我将虎子的上衣脱了，然后将他翻过来。”
“啊，好。”虎子娘虽说有些疑虑，却还是按着于曼珍的要求脱下了自家儿子的衣服，并将他翻了个个儿。
于曼珍用那牛角梳，从虎子脖颈附近顺着脊椎，用力均匀地往下慢慢刮至尾椎附近，一遍又一遍。与此同时，还不忘用食指关节，轻轻揉按背部的督脉、静脉、膀胱经等穴位。很快在虎子背脊上留下了一道道刮痧的红印记。
刮痧的主要作用便是疏通经络，以改善人体气血循环。人体后背的诸多穴位，经过刮痧，除了有疏通经络的功效外，还能调理脏腑功能。
于曼珍越发觉着她应该赶紧给自己弄些金针回来，要不然难不成真用绣花针不成？
很快，虎子便苏醒了过来，尽管脸色瞧着依旧不是很好，但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见到亲娘以及于曼珍后，轻声地叫唤道：“娘，阿姐。”
这一声“娘”，害得虎子娘鼻子一酸，眼圈立马红了，忍不住拍着虎子埋怨道：“这个孩子，可是吓死娘了。”
“娘，对不起……我让娘担心了。”
“醒来了就好。”于曼珍浅笑道，“婶子，有热汤水的话，让虎子喝一些。”
“有，有。我去倒。”虎子娘偷偷抹了把眼泪，转身去了厨房。
“阿姐……”
“好好休息，虎子你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知道‘病在儿生疼在娘心’，婶子刚刚可是被你昏迷不醒的样子给吓坏了。”于曼珍伸手摸了摸虎子的额头，倒是没方才那般烫手了。
"知道了，阿姐。回头虎子去给你采野菇去。虎子认得出哪些是没毒的野菇。"
于曼珍眼睛一亮，“这敢情好。等你身体好了就去。”
“嗯，阿姐快回去吧！”虎子很懂事的样子让于曼珍心疼。
于曼珍前脚刚踏进自家大院子，冷不丁耳朵里就灌进一句冷飕飕的声音，“小子儿媳，你过来。”
回头一看，呀，大槐树下坐了一圈的人，都是自家几个兄弟和妯娌，正中坐着的是顾老爷子，手上拿了个青褐色大烟斗，眉毛皱得像扫把星似的。
刚才那一声冷喝，也是顾老爷子开的口。于曼珍一怔，“什么事儿？”什么事儿值得那么严肃吗？
顾玉锦身体不好，刚才在屋里，闻言马上跑出来，拉着于曼珍的手说：“曼儿，不要怕，有我在呢。”
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暖，于曼珍笑了笑，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放心吧。”
“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吗？我说小弟媳妇，你这一进门，可给我们家里捅出多少事儿啊！”顾三爷阴阴沉沉地说。
于曼珍冷着脸，“我还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出门救了个人……”
“你是出去救人么？村里都传遍了，说你对虎子又是推，又是摸的。”
原来是为这事。
于曼珍觉得好笑，“三伯你是听谁说的？”
“当然是听我家娘子说的。”顾三爷回答得倒是挺快的。
“果然啊。”于曼珍这两个字故意拖长了说，顾三爷心虚地叫了起来：“小弟媳妇，我娘子也是听村里人说的。”
“哦，三嫂子是听村里谁说的？回头我可给问问。”
顾三爷顿时涨红了脸，偷偷拿眼睛瞟自家房门，顾章氏正猫着腰躲在门背后偷看呢。
那么明显，这对夫妻合谋着害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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