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蝴蝶闻香

冬雪消融，日光和煦。转眼遍地的梅花已化入泥中等待来年的重生，而妩媚多姿的桃花逐渐爬满枝头。开了春，姑娘公子们脱下了厚重的棉衣和披风，多穿戴着鲜艳亮眼的精致薄衫和配饰。而眼下正是绣坊新开张的时候，绣娘们也感念她在年节前的大方爽快，哪怕绣坊生意不景气也老老实实地待在绣坊里工作。

        绣坊在城中已有多年历史，绣样以精致细巧闻名。同样的花色若出自绣坊之手，色泽更为鲜艳，图案栩栩如生，所以一些王公贵族出席正式场合的衣衫仍会交给绣坊。可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可不这么想，其一是绣坊精工巧做，这花费的银两较高，时下正处动乱时期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哪有闲钱去买这么贵的衣裳。其二，绣坊的绣样都是前几年的旧款式了，雍容精致却缺乏新意。所以整体来说，绣坊虽不至于关门大吉，却也只能维持基本的开销。薛蘅本就是外行，这几日趁天气暖和了些，跑了好几趟邻村找梅姨讨教。

        这日，才刚回到绣坊，她便看到绣坊院子中的桃花树下散落了一层桃花，粉红色的层层叠叠，煞是好看。捞起一朵来，清香扑鼻，难怪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总喜爱买些桃花研磨成的胭脂或别两朵桃花在鬓边，想必也是希望自己人比花娇。这走在街上，过往的行人都能闻到她们身上淡雅别致的花香味，那也是美事啊。

        想起以前父亲爱喝酒，她也曾泡过一些果酒，桃花酿也是她的拿手活儿。虽然她做的东西和城里的无法媲美，但当父亲每每喝过一杯，他总是满足地眯着眼儿，她就觉得自己做的这桃花酿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哎，往事不堪回首……薛蘅从库房里捧了一个坛子出来，将落在上头的干净花瓣拾了起来放入坛中，待日头好些清洗干净晾晒一下，也能做几个桃花香包了。

        绣坊的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半个月，坛中的花儿也被她做成了香包挂在床头。这满枝的桃花也落得差不多了，今儿这是最后一波了。薛蘅像往日一样将桃花拾掇好摊开晾晒，洒洗的小厮进来报，裴文举来了。

        还未见着人呢，就听见他的笑声，“哟，这绣坊是怎么了，一股香气逼人啊。”

        薛蘅迎了出去，行了个简单的礼，“阿蘅见过先生。”

        裴文举抽了抽鼻子，靠近地闻了闻，她忙退了一步不解看向他，“先生，这是何故？”

        他惊觉自己失了态，挠了挠脑袋赔着笑，“真是抱歉薛姑娘，在下失礼了。不知是否是因为有阵子没来绣坊的缘故，总觉着您这绣院了暗香扑鼻啊。这……这闻着像是桃花香，院子里的浓一些，你身上似乎也有，只是淡淡的，得细细闻。”

        “裴先生的鼻子真灵。我前些日子刚做了些香包，绣娘们绣工精湛，多余的样料我没舍得扔便自作主张弄了几个，看着倒是精致小巧，便挂在了身上。若先生喜爱，我可赠与先生。”

        裴文举笑着摆手，“这可不行，这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儿，我戴在身上可不遭人笑话？”

        见他紧张推脱，她也不便勉强，笑着将腰间的荷包放下。

        “对了先生，今日来是？”

        他的眼中饱含深意，嘴边却弯起了戏谑的弧度，“王爷听过姑娘的话，也不想吓着姑娘，便甚少往绣坊来了。只是这开了春，姑娘又是头一回在城里待着，手里还经营着绣坊，王爷担心您遇上麻烦，便遣我过来瞧瞧，有没有什么事搭得上手的。还请姑娘给我个话儿好让我回了王爷去，王爷自然也不再挂心着。”

        “多谢王爷关怀，阿蘅一切都好。”她莞尔，行了个礼。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先生等我会儿。”

        只见她低声与守在一旁的小厮说了几句，那人便哎了一声离开了。而她也房里拿了个大一些的荷包出来递给了裴文举，“年节前王爷差永黎将军送了些东西过来，还有好些剩下，我本不想大张旗鼓，只好等着先生来将东西还给王府。而派出去的年节礼我已经折成了现钱，开了春接了张府的生意，这钱便一起还了吧。”

        裴文举见识了她的固执与坚持，无奈地不知该不该收，这手倒不知该往哪儿摆了。

        “你这是何苦呢？就算是普通人家，王爷也不吝啬一些小恩小惠。你这么做，怕是要拒王爷于千里之外啊？”

        “我与王爷本就没什么相干，平白无故收礼，这内心有愧。”

        他一听，眉头微皱，“姑娘这话我便不爱听了，王爷怎么就和姑娘不相干了？那几年的军营生涯，那战场上的相互扶持难道都是假的吗？哪怕顾念旧情，姑娘都不该如此决绝。爱上姑娘，并非王爷过错。”

        在薛蘅面前，裴文举一直是温文尔雅的，那幽黑的双眸中自信又透着精明，凡事看破不说破，嘴边的笑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却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这倒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忙解释道，“先生言重了。阿蘅没有冒犯之意，只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他却不买账，抽了手别在身后，说道，“这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之理，这荷包我更是不会收，姑娘若执意如此，便亲自找王爷说去吧，在下也不便掺和其中。若姑娘无事，在下府中还有要事，先走了。”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

        薛蘅看他在气头上，叹了叹气又吩咐人将东西收入库房。回到院中，她心事重重，坐在晾晒的桃花边发呆。午后的阳光正好，正在她倚着门廊渐渐有了睡意时，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了进来，落在晾晒的桃花上。没一会儿，又有几只飞了进来，颜色都不一样，十分好看。

        她的睡意也没了，倒起了扑蝶的兴致。小时候躲在城郊看着城里的小姑娘穿红戴绿地拿着把小扇子追着蝴蝶跑，她是羡慕的。于是她也拿了柄扇子有样学样地扑了起来，只是每次都扑了个空。玩累了她便坐在廊上休息，这时本被她追得飞走了的蝴蝶又回来了，落在了她的荷包上。她屏息着，一把扣住了那蝴蝶，这可让她高兴坏了。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浮现在她的脑中，她慌张，兴奋，忙把晾晒的桃花收了起来。

        过了几日便是花朝节，城中的百姓们都要到花神庙祈福，尤其是年轻的姑娘小姐们都喜欢到花神庙祈求姻缘。薛蘅一大早便将做好的荷包用包袱装好，又命人将桌椅带上，这是准备到花神庙前摆摊啊。

        绣娘们站在房门口，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开口道，“当家的，咱们绣坊一直都是做细致活儿的，这到花神庙去摆摊卖荷包，是不是有点掉份儿啊。这要是传到那些王公府中，怕是要有人不高兴的。”

        “这衣裳本就是给人穿的，怎么穿个衣服还得给人分个三六九等了？绣坊要是再不出点新路子，怕是连吃饭都成问题了，还谈什么面子呢。再说了，大家不要担心，我早就想了法子。”

        作为管事的，薛蘅带着几个小厮和丫鬟在花神庙前摆好了摊儿，这一片都是王府的治下，她早就托人给裴文举送了信儿。本还担心他会记着仇，没成想他却一口应允下来，倒是给了她不少底气儿。

        花朝节，又称花神节，相传是纪念百花的生日，姑娘们结伴出游赏花踏青。而花神庙作为结姻缘的圣地，更是受人欢迎。花神庙前的花神树上挂满了祈愿的红布条，寄托了人们美好的愿望。这几日天公也作美，天朗气清，花神庙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才刚将荷包摊开，就有几只蝴蝶闻香而来，落在绣着秀美精致的桃花的荷包上，这等奇观惹得过往的姑娘们都驻足观看。蝴蝶越来越多，薛蘅觉着时机成熟，便笑盈盈地开口道，“姑娘可喜欢这荷包？若是喜欢可买下，我们绣坊的手艺是没得说的。”

        其中一个姑娘问道，“这荷包多少银子？”

        “只要8钱。”

        “这么便宜？那我要两个。”

        这下可好，一开口便要了两个，其他姑娘家生怕没抢着，忙着掏荷包付钱。小厮们咧着嘴收钱给荷包，薛蘅便站在一边等待接下来的重头戏。

        街坊的哄抢惹得蝴蝶乱飞，竟有一只落在薛蘅的胸前。她今天穿了一身淡蓝色的短衫和袄裙，胸口绣着一朵粉红色的桃花，小巧精致，像极了真正的桃花。行人们看呆了，问她何故，她笑道，“绣娘的活儿精致，以假乱真，竟连蝴蝶都认错了。”

        有几个大胆的姑娘凑近一看，还闻到了一股花香，“你这花还有香味呢？”

        “要不怎么说是以假乱真呢？”

        众人议论纷纷，这时人群外传来声音，“这花敢情好。小姐刚来府上，带来的衣裳上正好缺个式样，改日便拿到绣坊里照着你这个绣，你看怎样？这绣坊换了个当家的，东西倒愈发别致了。”

        大家回头一看，竟然是齐王府上的管事丫鬟。她口中的小姐不就是常来王府的宇文宪之妹丽公主吗？这丽公主也是美人，穿戴也不俗，王府的衣裳虽大多由绣坊接手，但这小打小闹的花儿也就逗街坊邻居爱美的小姑娘开心，定然是上不了台面的，这也能入公主的眼？

        那这管事丫鬟神态自若，看上去并非在说笑。薛蘅应了下来，回道，“明日我便命人去府上取，定不会怠慢了公主。”

        翌日，绣坊来往的人络绎不绝，都是来定绣样的。小厮和丫头们忙着在前厅登记和收衣裳，绣娘们也快手快脚地在后院开起了工。裴文举从后门进来的，问了守门的小厮便径直往内堂去。

        薛蘅端坐在内堂正中，桌案上的茶壶上飘着热气，茶香四溢。

        “我听说薛姑娘已侯我多时？”

        她站起身行礼，将他迎着坐下，往他的杯中倒着热茶，“昨日还多亏了裴先生仗义相助，多谢！”

        “你怎知我会来？”

        “裴先生稳重，答应了的事定然希望做到最好。这不得过来检验一下成果？”

        裴文举哈哈大笑，“薛姑娘果然蕙质兰心。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昨日我虽未亲自现身，却也听闻了奇景，这究竟是？”

        她递给他一块精致的糕点，不紧不慢地说道，“荷包里装有桃花，这是毋庸置疑的。裴先生定然觉着奇怪，为何蝴蝶也会停在我的衣裳上？”

        “愿闻其详。”

        “旧时我曾给阿爹酿过桃花酒，那日里也是机缘巧合，随后我便依着那法子研了几坛桃花浆，染了桃花浆的绣线色泽更为艳丽，还带着香味，自然能引得那蝴蝶飞来。而现下最时新的式样便是桃花，桃花小巧不费事，手脚快的绣娘一天能绣好几件衣裳，这银两就省了些，荷包也都是用上乘的边角料做的，普通人家也都买得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花些许银两便能乐上好几日，何乐而不为呢？美中不足便是时间太赶，绣线中的桃花香味不能持续太久，但也比普通的香料更好。绣坊沉寂太久了，我需要推陈出新，日后的发展容我再慢慢考虑，先撑过这一段日子吧，总会越来越好的。”

        “那为何让在下来光顾绣坊生意？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薛蘅苦笑，“绣娘们反对绣坊做街坊生意，担心惹得大户不满意。王府可是城中最为尊贵的了，若连王府都能屈尊降贵，别的大户还能说些什么？况且那小姑娘们若能和公主穿着相同绣样的衣裳，不得高兴坏了吗？”

        裴文举恍然大悟，“也幸亏得老天爷帮你，公主才刚到府上，管事丫头也是自己人。否则就算不用你交待，我也不敢招惹王妃，这事还得低调，省的平白让有心人作了文章。”

        “先生深谋远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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