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三回：占卜风云（上）
晨光熹微，微蓝被冷硬的地面膈醒，后土祠的大门关得铁紧。微蓝隔着开了小半的窗看那黑黝黝的大门和门上鎏金反光出的病态的青色，心头禁不住打鼓不断，想立马起身查看，谁料后颈还在生生发疼，微蓝摇摇头，回想昨晚之事。
她所在之地是处佛庵，佛庵中处处可见壮观壁画，多是些菩萨像和经变图，构图严整，线条如风。上首佛龛中的观音像庄严肃穆，微蓝再次揉揉生疼的后颈，隐隐约约听到外间有念经的声音。
她昨夜想是被人挟持过来的，但对方并没有绑住她的手脚让她不能动弹，可见是想叫她四处乱窜的。眼下后土祠怕是正在举行公孙雪的选妻占卜，草原游牧民族素来信奉长生天，她虽不在候选之列，可万一她贸然跑出去，那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微蓝定了定神，悄悄走到厚厚的帷帘之后，有个神神叨叨的声音在念着：“太极判为天地，一气分为阴阳，流出五行，化生万物……”
“赵方士何解？”端庄稳重的一个女声，听起来是皇后。
“启禀皇后娘娘，郡王爷未来的夫人，就在这后土祠之中。”
“这……”志皇开口：“这恐怕不可能罢。名册之内的诸家闺秀是不会出现于此的，赵方士……”
“天机不可泄露。老朽不才，不敢多言。”
“先生，本宫不才，也听说过‘筮短龟长，不如从长’的论言，既是天机不可泄露，不如再以龟甲卜算一次，以安众心？”
“慧妃所言极是。”皇后出言附和道。
“不可啊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神明，岂不是对座上观音娘娘有所欺诲？这可是要犯忌讳的，于国运有损。”蓉妃尖利的声音传来，微蓝冷哼，轻轻地挪开了脚步。
微蓝现在进退两难，出去必定应了方士所言，退又不知何去何从。
正在愣怔时刻，窗口凌空飞来一只箭簇，就钉在微蓝脚边，她不敢发声吓得面色苍白，箭簇上挂着一张布帛，上书“佛腹”二字。微蓝左右环顾，抬起脚后跟，蹑手蹑脚地爬到佛龛周围查看，小心敲了敲，鎏金的观音像果真是中空的。
“赵方士既说了南郡王妃会出现在后土祠东方，前处查看即可，慧妃你为何一再阻拦？难不成有甚见不得人的东西在这儿？”声音一落，蓉妃应声扯开了帷帘。
空无一人！蓉妃瞳孔骤然放大，她一介宫妃如此行事不免荒唐又粗鲁，志皇回头向赵方士一礼表示歉意，回身便一巴掌将蓉妃摔在地上，蓉妃不查，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贱人！”志皇又上前猛踹蓉妃一脚。“果然是小门小户的不识抬举，奉皇命向皇天后土祈求平安的人你都敢算计！”
皇后吓了一跳，忙反应道，“皇上，今日……”自持地上前拽了拽志皇的衣袖。
志皇且笑且怒，默然无语，黑洞洞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赵方士，突然启唇：“方士且算，您说人在东方，这儿可没有呢！”志皇声音中有微微愠怒，“就依慧妃所言，再以龟甲测算一二，在名册中寻到闺秀名字，再行定夺！”
后土祠今日布置得极为庄重，处处供奉红烛，灯光辉煌，地上也铺着厚厚的金色地衣，一重重幔帐低垂，引人观赏。
蕴笙观至此处才暗暗松口气，她眼下乌青一片，今晨盖了好些脂粉，看着地上趴着的不敢动弹的蓉妃，蕴笙心中啐一口，宫中嫔妃只管伺候好皇上开枝散叶即可，何故一天到晚想些阴毒心思，损人不利己呢？志皇面上一派阴霾，蕴笙微微摇头，蓉妃的好日子，是快到头了。
蕴笙不知微蓝去了哪里，南风来报说是有人冒充为自己的人掳走了蓝儿，圆音也被人灌下迷魂汤到现在不省人事。蕴笙掐住自己的掌心，面上还是一派祥和。
赵方士气定神闲地看着志皇，嘴里念念有词，摇晃了一筒竹签，不慌不忙地挑出一只，扬声念出来：“南郡洛女子。”
蕴笙一慌，侧脸看志皇道：“明姑娘已有婚媒，如何会在这名册之中呢？她带旨祈福，这……”
志皇冷眼看了后土祠中众人，走过来执了蕴笙的手道：“别怕，有朕在。”
“皇上，占卜不是玩笑，如何能留有私情？”皇后身着大红色吉服，眉目端秀，神情冷肃。
“是啊，”蓉妃慌忙从里间爬出来，“皇上要以国事为重啊，切不可被妖女迷失心智了，臣妾愿死谏。”
微蓝躲在闷气的观音腹中大气不敢出，只微微开了一个小口防止自己闭气过去。
“你是在嘲笑朕是那昏庸无道的晋献公？只知贪享美色？”
“臣妾……臣妾不敢……”蓉妃慌乱爬到志皇脚边，“臣妾一时失言，还请皇上……”
志皇嫌恶地躲开，听得懒懒的一声：“这可真是混乱至极啊，就说咱们华熠的婚媒，甚时需要老天爷算计了？”
志皇回头见有一清丽身影踱步进来，迅速放开了蕴笙的手，好言好语道：“兰儿你身子不好，跑来做甚？”
兰妃不卑不亢地向高位者行礼，“这后土祠出事，长舌的宫女都跑到各处散播说明姑娘被选作南郡王妃了，臣妾斗胆过来凑凑热闹。”兰妃低头看着妆容残败的蓉妃，“臣妾不才，倒是有几个不知轻重的小宫女跑到臣妾的院子旁胡闹，扰我清净，不得已问了几句话。”
兰妃招招手，“带上来罢。这宫女臣妾见着面生，不过她倒是乖张，硬说自己是玉涟公主的仆从，臣妾是不敢动了，但凭皇上发落罢。”
志皇的思绪在慢慢收拢，玉涟公主本也在候选之列，他与母后都不忍幼妹远嫁，这才敲敲划掉了她的名字。但这事做得隐秘，无甚人知晓。那么转念一想，这件事蓉妃虽有私心，怕也是玉涟求了半晌蓉妃才会如此铤而走险。想着想着，志皇的面色稍有缓和，又冷脸对那宫女道：“你一介身份低微的宫女，居然也敢攀咬当朝公主，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来人拖下去，杖毙！”
小宫女来不及求饶就被志皇的一句话结束了生命，微蓝捂住自己狂跳的心，再往观音像的腹中缩了缩。
“你入宫也有好些年了，怎的还如此毛燥？”志皇温和地扶起蓉妃，就像之前对蓉妃又踢又踹的人完全不是他一样，他帮蓉妃揉了揉乱掉的额发，“回去梳洗打扮下，去陪陪筠儿，她今日病得急，朕来不及去看看她，她是朕的幼妹，朕如何舍得她，你去同她说，让她好好休养，别总耍小孩子脾气了。”
蓉妃不住点头，被宫女搀扶下去。志皇头疼地看着场上剩下的妻妾，皇后事不关己，兰妃笑得讽刺，慧妃满满担忧。再加上一个一脸云淡风轻的赵方士，好一幅画面。
志皇清清嗓子，“南郡洛女子何解？”吴家手握兵权，南海郡王又刚刚立功，实在是左右都不可得罪，昨夜派出的纪公刘也一直没有传来消息。志皇心头乱如一团麻，但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只要众人咬定是洛微蓝自己贪慕虚荣，不愿守节，收买了赵方士，那么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赵方士眼皮不动，“自然是南郡洛家的未婚女子。”
“皇上，”蕴笙上前一步，“蓝儿她已有婚约啊！”她急急道，“仅凭占卜怕是不足以服众，毕竟蓝儿皇命在身，要为天下将士祈福的！她实实在在是算不上未婚女子了。”
“哦？”皇后挑眉，“那南郡洛家可还有未婚女子？”她说着浅浅一笑，“其实现下这明姑娘是不是占卜中所言的南海郡王妃并不打紧，要紧的是，皇家占卜如何将不符合的人选放进来了？”
“嗯。”皇后此言正合志皇心意，他点点头，目光落在微蓝的那块名牌上，“这名牌上，朕倒发现了一些让人在意的地方。”他用指腹轻轻揉了揉名牌上的字迹，“宫中名牌都由丹砂书写的，不过这只……”志皇凑近看了看，“皇后看看。”
皇后一向精通医道，只一眼：“是红珊瑚磨成的粉末和矾融合而成的。色泽没有丹砂好，略显灰暗。费这么大心思只为了成全南海郡王？臣妾看不像，也可能是谁贼喊捉贼罢。”
“情理上倒是说得过去，不过以程序来说疑点众多。”志皇将手指按在那只名牌上，神情冰冷，“皇后统领后宫，主办这次的占卜，一切名牌都应是仔细清算过的，怎会出如此纰漏？天下皆知明姑娘不得入选，吴家也不可能松口叫她改嫁南海郡王，即使有人造假，也定然不会这么准确地让赵方士拿到这名牌罢？”
志皇凝视着蕴笙，见她面色沉寂而平静，只微微皱着眉，没由来地给了他一些压力，让他不自觉地不敢正视她，只能转而对皇后道：“皇后以为呢？”
“臣妾以为，先行喊明姑娘过来问话最为要紧，若是南郡洛家还有未婚女子，那这事也就好办了。”
兰妃不太认同地摆摆手，“这宫里都传遍了，南海郡王本就属意明姑娘，皇后娘娘这般想，怕是南海郡王第一个就不同意罢。”
赵方士依旧气定神闲，微蓝在观音像中闷气不已，早有些撑不住，却听着前面的人们一直絮絮叨叨，心烦不已。
“好了！”志皇气恼，“妇人之见！将占卜结果敬告天下，着南海郡王近日出征！”志皇指着赵方士，“朕让你们如愿！”
人声渐退，微蓝又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只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可忽然而至的脚步声让她屏住了呼吸有些害怕。
来人敲了敲观音像扔了件宽大的黄门衣饰，“换上，我带你去静苑。”微蓝抬眼，看到一双微眯的桃花眼，整个人总算放心。
“回到静苑甚都莫说，只说自己一直在抄写经文，经文已有人帮你抄好，就在你的床榻边，可记住了？”
微蓝迷茫地点点头，听得纪公刘低低道：“忍一忍罢，最难的日子就快过去了。”
宣德八年夏初，南海郡王公孙雪授命再次攻打乌羌残部。郡王面如美玉，却贪花好色，欲强娶定国公府幺孙吴君峤之未婚妻洛氏，买通宫嫔篡改占卜结果。洛氏坚贞不屈，撞柱保节，此事才得暂缓。志皇不好抢夺女志，只依照洛氏之言：割下格尔烈首级之人才堪为我夫！着令公孙雪收复乌羌部，功过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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