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在这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东平殡仪馆全馆上下翘首以盼的“开放测试日”终于到了。这次测试员的人选，他们很荣幸的请到了戚家两兄弟——戚墨和戚凡。或许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开放日”的灵感正源自他们的三叔。
一切体验活动都是按照两个人的规格准备,可是这天早上戚凡没到，只有诚实守信的戚墨诚实守信的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很娇弱的姑娘。
东平殡仪馆的大门外，戚墨一脸生无可恋状,身边的姑娘则热情的打招呼：“大家好,我叫林淇，小凡哥突然有事，我来顶替他！”
众人的面色都有些为难,林淇明显对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她的态度甚至有点儿天真，一会儿会不会被吓坏？
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景,戚墨无奈地开口：“放心吧，她的胆子可不小，我和我哥加起来都没她厉害。”
“是吗？哈哈哈哈！”听他这样说，周馆长便收起了担心,“真是跟我们青青一模一样啊,看起来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胆子比谁都大。”
周馆长如此亲切，林淇却不买帐，她上前一步走到了温青的面前：“你是温青？”
“嗯。”没弄懂是什么情况，温青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林淇便板着脸，上上下下将温青打量了一遍，就像人肉安检机似的，连她脸上的一根汗毛都不放过。
小青觉得有点不对劲，悄悄去戳戚墨，他压着声音问：“她为什么这么凶？”
知己难得，听到这句话的戚墨差点要热泪盈眶：“是吧！你也感觉出来她很凶了吧！她就是这种人，别人都被她的外表骗了！”
可是小青的重点不在这里：“那她为什么要对我姐这么凶呢？”
戚墨摇摇头：“因为情敌呗，她从小就嚷着要嫁给我哥，当然不喜欢青青姐了。”
“情敌？！”小青炸毛了。
他一炸毛，声音就冲了起来，因此，全馆上下都炸毛了。他们刚刚看林淇的眼神还是惊喜中带着欣赏的，一瞬间立即变作了虎视耽耽的模样。
在一圈虎视耽耽的目光下，林淇不为所动。她终于把温青扫描完了，淡淡地开口问：“我和戚墨同岁，也叫你青青姐行不行？”
这个“姐”字只是带过，没有强调，可她越不强调，其它人越觉得她在强调——这不是上世纪的宫斗宅斗戏吗？年轻的女人仗着年轻，非要把年龄放在嘴边上去刻薄那些比她年长些的女人。
“好呀。”唯独陷在宫斗中心的温青没反应。
“青青姐”，林淇说叫就叫，“我和小凡哥是青梅竹马，他是看着我长大的。”
气氛好紧张，温青说：“嗯。”
一拳打在棉花上，令林淇有点奇怪：“你没有什么想法？”
温青认真想了想：“戚凡和我提过，她说你很可爱。”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做法反而刺激了林淇，她不甘心的问：“那小凡哥有没有告诉你，我从小就立志要嫁给他？”
林淇这么直接温青也是真的没想到，她怔了怔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那你加油？”
全场：……
林淇：？
林淇不信邪，攻击一波接着一波。
“青青姐，你在这里工作？”
“对，我是这里的入殓师。”
“做这种工作，你不怕嫁不出去？”
直到这里，温青终于听不下去了，她肃然侧过身，眼神变色，手臂从空中划过，往后山的方向指去。
“你能看到那边的树林吗？”
“能。”
“那片树林旁边是一块墓园，里面埋着很多的人。”
“嗯？”
“里面有老的，有少的，有结过婚的，有没结过婚的。”
“嗯？”
“后来他们都死了。”
后来，林淇就安静了。
再后来，跟着大家往馆里走的时候，戚墨小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刚才对青青姐说那样的话，太没礼貌了。”
林淇随手挽住戚墨的手臂：“嗯，这青青姐吃醋的方式有点清奇。”
戚墨惊讶：“你故意的？”
林淇觉得很有意思：“小凡哥眼光真不错。”
温青当面夸了林淇，林淇背面夸了温青，戚墨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难道喜欢他哥的女人都是这么与众不同？
很认真的转头看了林淇一眼，戚墨实在无法理解：“知道青青姐和小凡哥在一起，你不生气？你不嫉妒？你不难过？”
虽然戚墨只是单纯的想知道答案，但是林淇还是生气了，同时她也明白戚墨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她越是明白，就越生气。
林淇瞪着戚墨，心里七上八下的转，最后她猛踹了戚墨一脚，跑到人群的前面去了。
戚墨内心：她果然生气了，果然难过了，刚才都是忍着的——我为毛要问？
“两位朋友好，欢迎来到入殓操作间，所有遗体的入殓工作都在这里完成，这里也是殡仪仪式的第一站，将由我带领大家体验。”
“开放日”的具体参观路线和一具大体进馆的路线一致，第一站便是入殓操作间。温青负责了入殓部分的环节设计，她在操作间里摆放了一大一小两张操作台，小青躺到了大一些的那张操作台上，吴珂全副武装站在他的身边。另一张操作台是为戚墨和林淇准备的。
戚墨认得这个地方，上次他从这里冲了出去，再次到来仍然心有余悸，还好这里没有真正的尸体，他才能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林淇虽然胆大，或许是头一次来到这里的缘故，她没有气多久，又走回来挽住了戚墨的手臂。
温青指着小青开始讲故事：“这位是小东，他是一名普通的白领，三个月前他因为公司裁员而失去了工作，之后失业至今。前天晚上，他的女友小平和他吵架分手，他心灰意冷，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当天夜晚，他跳进了公园的人工湖中，次日中午被打捞上岸，尸体呈现轻微的巨人观，面部部分皮肤被水底的石块和树枝割裂，遗容恐怖。目前我们已为他做完了全身防腐和轻度整形，即将进行二次清理及妆容修饰工作。生命可贵，去不再来，请大家珍爱自己的生命。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都要相信世上仍然有人在爱着我们，贸然离去是对他们最大的伤害。”
讲故事这招是从戚凡那里得来的灵感，他们不敢让普通民众参观真正的大体，但用模型又不够震撼，便想到用故事来丰富场景。看戚墨和林淇那入戏的样子，似乎效果不错。
接下来，温青安排戚墨躺到了另一张操作台上，并给林淇穿上工作服。净面、上妆、对于不同的大体情状如何进行处理才能掩盖浓重的死亡气息……在吴珂和小青的带领下，他们一步一个动作，体验了入殓部分的整个流程。
从入殓操作间出来后，戚墨和林淇都比刚才进去的时候消沉了许多。
接下来，他们去到了遗体陈列间，经过处理的遗体在葬仪开始前有部分会存放在这里，在这里他们也听了一个故事。那是个真实的故事，曾有一具大体在陈列间里放置了一整周，他是个在清晨时分冻死在繁华街道上的清洁工，因为家属在太偏远的乡村，亲友们赶来这里要走路、趟河、坐汽车、坐绿皮火车……他便一直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
然后，便是去到纪念堂里去参观葬礼。纪念堂是按照真实葬礼的规格布置的，凌伶在台上讲了一个中年男子奋斗一生的故事，也是社会上许许多多人的故事，他们听得唏嘘，而后上前致以哀仪。
接着，火化炉，他们真的站在门口等足了一具大体燃烧成齑粉的时间。
最后一站，后山墓园。
在到达这一站的时候，戚凡终于赶来了。他确实有事，早上被大老板召去了单位接待一位技术专家。难得一见的晴朗天气，日头很高，他从墓园的边上走过来，有些急切的样子，甫一见面便执起温青的手，迅速辨清了现在的情景：“看他们俩的样子，你们的设计很成功。”
在短时间里历尽了生命的沉重，此时的戚墨和林淇，脸上都写着少有的认真。
温青点点头：“嗯。”
将整个设计完整的走了一遍之后，不光是戚墨和林淇，死生之大，令馆中众人心内同样沉重。
戚凡犹豫了一下，俯身到她的耳边问：“你现在能不能跟我到旁边说几句话？”
现在戚墨和林淇正由周馆长带着，沿着墓园一排排看过去，每座墓碑都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温青看了一眼林淇，示意戚凡：“你这么放心他们？”
戚凡一秒懂得她的深意，迅速回道：“她说着玩的，你别当回事。”
温青莞尔：“我知道，你弟真傻，真的。”
见戚凡是真的着急，以为他有重要的事，温青便跟着他走到了墓园边上。
她问：“你要同我说什么？”
其实她也准备好了心里的话，只是此刻的情境不容她将这些话讲出来。
戚凡的神色有些抱歉，温声道：“我一会儿要陪一位技术专家去上海参加一个大型会议，去一周时间。青青，我想和你说一声。”
“你现在就要过去？”温青错愕。
戚凡看了眼手表：“我只请了一小时的假，可是路上堵车，到这里花了一个半小时，我想我得直接赶去机场了。”
原来他不是结束了工作来的，在这么紧的时间安排下，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她他要出差了。
看着他那风尘仆仆的着急样子，她不禁失笑：“你不能发个微信告诉我么？”
这么一问，戚凡居然呆住了。
他想了又想，完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不发条微信。后来他自己也笑了：“可能刚才脑袋有点抽，反正来都来了，告诉你了。”
哦。
“那你还有几分钟？”
“大概不到十分钟。”
一群青鸟列阵穿越空旷墓园的上空，墓碑前的人们都仰起了头。天地广阔，生命那么小，脆弱得不像话。
墓园边上，一对男女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生命又是那么大，只用一个拥抱就可以撑起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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