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渔阳公主
江怀岳开车带着杨皓到了郊区，盘山道上七扭八拐，车子停在半山腰一扇铁栅栏门前。这座院子大约少有人来，门前的草都有一米六五高了，镶嵌在墙壁上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牌子几乎被草掩盖。
牌子是汉白玉材质，上书：渔阳公主墓。
江怀岳在门前按车喇叭，有值班人员打开铁门让他们进去。
院内是一座厂房样式的高大建筑，有些年头了，墙皮上的水泥剥落，露出里边的红砖。
厂房的铁门锈迹斑斑，透过门缝往里望去，杨皓发现这是一座巨大而空旷的工棚，室内空无一物，地上是黄土，最里边似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土坑。
江怀岳递给他一只造型奇特的眼镜，示意他戴上。“一会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也都是真的。”
江怀岳把自己的工卡在门口的电子锁上一刷，大门缓缓打开，拉过杨皓一只手，两人并肩而入。
走入大门，杨皓惊讶的发现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工棚和空地和身边的人都消失不见，他自己置身于一条幽深的通道里，更正确的说，这是一条墓道。
墓道的四壁平整光滑，有一种不同于土质的深灰色，一看就是经过人工火烤修整。杨皓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手一抬，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握着。
江怀岳的声音就在他耳畔，很轻，带着一点蛊惑人心的语调。“往前走。”
墓道斜向下方，越走越深，按说这里应该黑暗无光，然而杨皓就是感觉到自己能看到路。往前行进了大约四五十米，墓道的尽头展现在他眼前。那是一道高大厚重的木质墓门，墓门的两侧，各有一只造型奇特的塑像。
塑像端端正正得跪着，两臂平伸，看脸是人类的样子，身上穿着色泽艳丽的汉代服装，但是两座人像的头上却各长着一对枝丫横生的鹿角。
“这是大角鹿成精了？”杨皓忍不住问。
“不是，这东西学名叫做偶人，木骨泥胎，外面的衣服是彩绘。是这里守门的镇墓兽，战国到西汉的墓葬基本都有，这是从前楚国的风俗，类似于现代的南朱雀北玄武。东汉之后佛教传入中国，中国传统宗教没落，就改用迦陵频伽，唐代之后也有用千秋万岁鸟的。”
杨皓不知是作为军人一身正气，还是跟考古队混久了已经免疫，不像普通人对于墓地有种天然的恐惧，反而兴趣盎然的盯着偶人看了一会，郑重发表了他的看法，“这造型真奇葩。”
“汉代离着我们终究还是太远，那个年代人爱好什么流行什么，很难去琢磨了。你没看过千秋万岁鸟，那造型才奇葩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杨皓思索了一下忽然说，“若是一个现代人由于个人爱好，在自己坟地里埋两只hellokitty，两千年之后被后人挖出来，一定也很费解。”
杨皓听到噗的一声，拉着自己的手在不住颤动，身边的人在偷笑。
“咳咳。”半响江怀岳才清清嗓子说道：“那我开门了啊。”
一前一后两重墓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推，纷纷左右分开。
一个房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房间也是木质结构，四壁露出原木古朴的颜色，没有雕花和彩绘。但是木板平滑紧凑，甚至看不出有接缝处。
没有丝毫的雕饰，反而显得气势恢宏，令人肃穆。
屋内左右各摆放了一只矮几，上有青铜灯具，灯火在根本不存在的风吹拂下，飘摇闪烁。
杨皓觉得这里似曾相识。“我怎么觉得我来过这个地方？”
“杨队记性真好。这座墓的形制，跟天马山上那座是一样的。今天我们来看的这位公主殿下，按照辈分来说大概是天马山那位的娘亲，或者奶奶什么的。这里就是那天我们下来的墓室前室呀。”
“怪不得，今天你又要暴力拆墙吗？”
“不了，今天先带你去那天你没看的地方转转。”
杨皓感觉那只手拽着他往后退，退了几步右转，他才发现原来两道墓门之间，有一条宽敞的回廊，回廊的一侧有大大小小不同的房间。
江怀岳拉着他沿回廊游览了一圈。
那些房间都是用来堆放陪葬品的，每个房间的内容都不同。有的地上堆满巨大的陶制罐子，有的架子摆着漆盒碗盏，有的放着玉璧金饼……每走进一个房间，杨皓都觉得自己要眼花缭乱一次。
甚至还有一个房间摆放着成套的乐器，杨皓看见三架古琴并排而放，边上一只从来没见过的乐器，不像古琴，也不像是筝。“这是什么？”
“这就是瑟，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那种瑟。”江怀岳叹息一声。“当年鼓瑟吹笙的美人早就化为白骨了，没想到这只瑟还能重见天日，如今原件在博物馆里摆着。”
“是啊，看着这些东西，就觉得当年使用这些物件的人，就在眼前一样。”杨皓也不觉感叹。
江怀岳心里一动，“你居然也有这种感觉。”
“怎么，别人没有这种感觉吗？”
“别人看到这些，大概眼睛中只剩下人民币符号了吧。”
杨皓哈哈哈大笑。
“走，我们去看公主殿下。”杨皓现在有一种身处穿越世界的虚幻感，拉着他的那只手，是他感受到的唯一真实。
杨皓此生第二次近距离观察棺椁。
这一次跟前几天在黑漆漆的墓穴里看到的那种破败，腐烂，布满灰尘的视觉效果完全不同。
这次高大的两层外椁，一层内棺已经开着盖子呈现在他面前。他的眼神越过外椁，看到了内里的漆制内棺。
内棺同样为木制，尺寸不大，更像一只巧夺天工的精美木匣子，黑底用朱漆描绘着细腻的花纹。花纹的间隙里镶嵌着金片和玉璧。棺材四面都装有青铜兽头，兽头造型诡异，嘴巴里吊着铜环。
“这个大约就是古代版本的hellokitty吧。”江怀岳笑道。
杨皓没有回答，他望着长眠在金玉之间的那具玉衣出神了。
“这位就是渔阳公主，史书中没有留下她的名字，仅仅知道她一定是姓刘。或者我们应该称呼她为长沙王王后。”江怀岳介绍道。
西汉时第一代长沙王姓吴，名字叫做吴芮，他本来是秦朝的官吏，后来跟随刘邦征战。是大汉建国后，刘邦册封的为数不多的几位异姓王之一。
相传这位长沙王对汉室忠心耿耿，但是皇帝还是担心他造反，不断派人监视，这位公主大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嫁到长沙国来的。
可惜公主的下嫁也没能改变这种猜疑，公主嫁过来后没有多少年，长沙国因为吴家绝嗣而被皇帝取消了。
史书记载长沙国历经五代，最后还是没能逃过皇帝的绝情。
“这位公主也够惨的。”杨皓道。
“如果小五来，他大概能够脑补出50万字的宫廷虐恋小说吧。”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一把将杨皓鼻子上的眼镜摘了下来。
杨皓不适应的揉揉眼睛，身边一切的精美华丽，已经烟消云散。两人此刻在一座大土坑的中央，身边除了黄土空无一物。
江怀岳手上拿着两副眼镜，正笑眯眯的看着他。“杨队，感觉怎么样？”
杨皓：“震撼。”
他一时间真的找不出其他话语来形容这种感觉。
“渔阳公主墓是十几年前我参加工作后，挖掘的第一座墓葬，所以我做这次的项目时，第一个也拿它做实验”江怀岳摇摇头接着说：“可惜还不够完美，至少柏木的香气我还没办法加进去。”
钥匙轻轻一拧，车子打着火，江怀岳驾驶着他这辆拉风的路虎SUV缓缓的沿山路开下。杨皓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
“哎，我总觉得，皇帝要是真绝情，能让长沙国传了五代也挺奇怪的。”
江怀岳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眼。“杨队，你是武警，又不是公安局的，你还破案啊？”
杨皓干笑。
“不过吧，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江怀岳眼神流转，似笑非笑扭头看他一眼。“第一代长沙王曾经是秦朝的封疆大吏，秦朝灭亡后，相传有一件本应该跟着秦始皇葬进骊山的宝贝流落到他手里。西汉的皇帝不敢动他，也是因为忌惮这件东西。”
“那是什么东……”杨皓的话未说完，忽然大吼道：“小心！”
路虎刚刚下了盘山道驶上公路，突然一辆汽车出现在他们后方，正急速朝他门冲过来。
车尾被狠狠的追了一下，车身打着转被撞飞出去，江怀岳手疾眼快猛地往反方向打了一把方向盘，幸亏刚才车速不快，车身飞出去几米撞在路边一颗树上，当即熄火。
江怀岳一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另一手却按在胸口，脸色煞白，上半身趴在方向盘上半天直不起来。
杨皓以为他在刚才的撞击里受了伤，急切得一把扯开安全带，要扶起他。“撞到哪了！！！”
江怀岳挥挥手，半天才喘过来一口气。“没事，别吼那么大声，震死我了。”他嘴里虽然说着没事，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见，甚至带着气音。
江怀岳艰难地坐直，眼角余光撇了一眼后视镜，看到两辆车在边上停了下来。“这帮人，还没完没了了。”
杨皓惊魂刚定，也发现情形不大对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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