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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婴灵


  吃过午饭,一看还有时间,我来到书画室旁边的长廊。也就是那个云水僧超度怨灵的地方。

  中午我们是11点30开饭,基本上十分钟不到就搞定,我到长廊的时候11点45分。

  记得有次周派告诉我,一天中阴气最盛之时,并非子时,而是正午。这个时候是阴阳交替之际,阳气衰竭,阴气极盛。是以从养生的角度,自古以来都倡导午休,在睡眠中安养生息,不被阴气侵入。而这个时候也是鬼道众生出没最多的时刻。难怪那个云水僧挑选在正午时分诵经超度怨鬼,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长廊有条排椅,供游人休息用。此时有几位游客正坐在那吃泡面,地上放着背包,饮料,各种食品。一位妇女抱着个胖乎乎的婴儿正在用奶瓶喂奶。一个男人则坐在旁边逗弄,捏捏小手,摸摸小脸蛋。婴儿被逗得咯咯直乐。女人笑道:“讨厌!别逗毛毛啦,看呛着了,让他喝完奶的。”

  女人的脚边蹲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也用手去摸婴儿的脸,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奶瓶,露出馋嘴的表情。

  一幅其乐融融的家庭图。

  我找个空位坐下来,欣赏着眼前碧绿的茶园,享受这难得的午后时光。

  “叔叔,你在看什么呀?”身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我转头,正是刚才蹲着的那个小女孩,竟然跟了过来。仰着瘦瘦的小脸怯生生看着我。

  我笑了,对小女孩说:“小妹妹,叔叔什么都没看,就在这里坐着休息。”

  “哦!那我也坐会吧!”小女孩坐到了我身边。仰着脸就这么盯着我。

  我被盯得有点不自在,尽管她是小孩子。便无话找话,问道:“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小女孩低下头,轻声说道。

  我当她是父母告诫过不许随便跟陌生人透露自己的名字,便笑笑不以为然。反正我也不认识,即便告诉我名字转身就忘了。

  谁知道小女孩又说道:“妈妈没给我取名字,只给弟弟取了。”

  我笑道:“那爸爸妈妈怎么叫你呢?”

  她叹了口气,这气叹得实在不像这般年龄的小孩。她道:“他们从来不叫我,他们只喜欢弟弟。”瘦弱的脸庞涌上淡淡的忧伤。

  我听得不像是假话,看来这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难怪她这么瘦弱,不由对小女孩升起同情之心,憎厌地看了眼不远处正在逗弄婴儿的男女,小女孩的父亲母亲。就在几分钟之前我还认为这是一个温暖融洽的家庭。

  此时其他游客已离去,就剩下这一家人还在这里。

  “是吧?你看他们多喜欢弟弟啊!”小女孩幽幽叹道。“每次我蹲在他们身边,多希望他们也能看我一眼。”

  “可他们从来都没看过我,有好几次,我都想掐死弟弟。要是弟弟死了,他们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叔叔,是不是?”小女孩突然语意怨毒,却又神情天真地问我。

  我一寒,急忙阻止她:“千万不能这样想,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弟弟是没有错的。我想父母肯定爱你,只不过弟弟小,暂时对他关爱多一点。”

  小女孩轻蔑地横我一眼,神情完全与年龄不相称。

  她冷哼一声,继续道:“哼!最开始我也这么想,妈妈刚生下他时,我觉得弟弟好可爱啊!难怪妈妈那样爱他,抱着他就舍不得放开。我想如果妈妈抱的是我该有多好……一定是因为弟弟,爸爸妈妈才不喜欢我了……我恨他,总有一天我要让他死……”

  小女孩咬牙切齿,没有血色的脸有些扭曲。如果说开头我还同情她,现在见她小小年纪如此恶念,不禁开始担忧。

  小女孩的父母此时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母亲抱着宝宝,父亲拿行李。却始终未叫小女孩,我不由得有点气愤,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男孩女孩还不都从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可以重男轻女到如此程度?

  热血上涌,当下顾不得其他,我急步走过去,对他们说道:“你们做父母的,不要太偏心一个孩子而忽略另外一个。”

  俩人被我突如其来的指责愣在当场,男人两下望望,确定我是在说他们,骂道:“你这人有病吧!”

  女人拽拽他胳膊,说道:“走吧别理他,神经病!”

  我肺都气炸了,叫道:“喂!你们走都不叫上女儿,有这么当父母的吗?”

  “什么女儿不女儿,我家就这一个儿子。真是的!”女人瞪了我一眼,愤愤说道。

  “就刚才蹲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啊?”我朝后面一指,却发现长廊一个人都没有,哪里还有小女孩!不由僵在原地,尴尬异常。

  “老婆走吧,这人有病!”男人拉着女人匆匆逃了,那神情就好像我是个从七院跑出来的精神病患者。

  “叔叔,我说的对吧?他们从来都不当我是他们的女儿!”

  正当我发愣的时候,小女孩幽幽的声音又出现在我身后。我一下怒火中烧,转身对她骂道:“你个鬼东西,还在这胡说八道,赶紧给我滚!”

  “我……”小女孩嘴一瘪,哭了。

  我有些措手不及,没料到鬼也会哭。面前这个再怎么她也是个孩子,便心一软,不忍再凶她。

  “哎!好了别哭了,叔叔不该骂你,兴许你也有自己的苦。”我叹道。

  小女孩抽泣着,应道:“我也想要爸爸妈妈,想要他们爱我!像爱弟弟一样!”

  “那你说实话,他们真的是你爸爸妈妈吗?不许骗我,不然我走了。”我问她,并吓唬道。

  小女孩点点头,幽幽道:“不是我爸爸妈妈我干嘛跟着他们?这个世界我只认得他们,只记得他们的样子,他们的声音。”

  “你是怎么死的?生病还是其他?几岁死的?”我继续追问,想多了解一些看能不能帮到她。因为我想到了果仔。

  话音未落,忽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我睁不开眼,急忙拿手遮挡。小女孩已然不见。正疑惑间,一阵阴风袭来,搅得是天昏地暗。眼前的场景渐渐失去原来的颜色,变成红色一片,屋檐,树木,土地,流淌着腥臭的脓血,血液里还蠕动着蛆虫。小女孩则泡在血液与蛆虫之中,浑身上下,被啃噬得面目全非,不具人形。只见血淋淋的肉洞,不时有蛆虫从里面爬出。无比恐怖!

  我忍不住胃部一阵翻腾,不由暗暗叫苦,连背景都换了多半是横死的货!

  谁知接下来她的话让我更加震惊!

  “几岁?你以为我活过吗?我是怎么死的?我是被亲生父母杀死的!”她凄厉地叫道。

  我大骇:“什么?他们杀死你的?这可是犯罪,应该受到法律惩罚!”

  “哈哈哈!惩罚?谁惩罚他们?他们杀了我,再生一个他们想要的男孩,活得多好多快活,可是我呢?可怜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投胎做人,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他们就将我绞成碎肉,扔进了垃圾箱。从此身陷无边黑暗,孤苦伶仃漂泊无靠,在外面被其他同类欺负……而他们受到惩罚了吗?这是多么不公平!!!”

  我指着她,愕然道:“你是说……你被……你是堕胎婴灵!!!”

  曾看过数不清的往生牌位,其中有“堕胎婴灵”这一超度对象,我以为“婴灵”一定是婴儿的模样,就算是亡灵,起码也比其他同类可爱。万万没想到,“堕胎婴灵”就是一堆腐肉。简直太惨了!难怪说婴灵不好超度,此时看到小女孩这般模样,让我顿然明白。

  “是的,是他们杀死了我!有天他们去医院检查回来,我听见爸爸说,既然是女孩,那就不要了!刚开始妈妈不同意,说无论如何要生下来。然后爸爸说他是独子,必须要生男孩。不同意就不要妈妈了。后来,她就妥协了。”她呜咽着,悲伤又可怜。

  “你知道吗?我在妈妈肚子里都听到了!我求她救救我,我说我会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可她听不见!第二天她就去了医院……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风止住。眼前的血色渐渐褪去,世界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她重新变成小女孩的模样,只是在痛苦的回忆中露出惊恐的神情。我心一紧,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明白去了医院后,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可是,我现在不害怕了。”她展颜一笑,灿烂的笑容却是装满仇恨。

  “叔叔,我只告诉你一人,自从妈妈生了弟弟,我经常偷偷将他掐哭!他一哭,他们就着急,趁他们不在时,我把弟弟身上的被子掀了,让弟弟生病!他们不但着急还难受哈哈哈哈!我好开心!有一次我还把弟弟从床上推到地上,脑袋摔破了皮,爸爸责怪妈妈没看护好,还把妈妈打了!真的,我实在太高兴了。”她得意洋洋地说。

  “小妹妹,你这样下去也不行,还是早点去投胎重新做人吧!”我劝道。

  “投胎?让我再一次被绞成肉酱么?我也不想再做人了,我只想报仇,他们不是爱弟弟么?我要让他们失去最爱,把他们给予我的痛苦百倍千倍万倍还给他们。”她微微笑道,满不在乎。

  我无语。早就听说堕胎婴灵怨念深重,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你不要这样,弟弟是无辜的……”

  我继续作无力的劝说,话未说完,小女孩轻笑几声,消失不见。想来是追那男人女人去了。

  我摇摇头,感觉对这样的事无能为力。想想这个时代医学越来越先进,人流越来越便捷,堕胎跟拉泡屎一样。近两年的新闻里时常看到这样的标题——“寒暑假后现学生人流小高峰”“学生人流迎高峰,暑假成了流产假”“**妇幼保健院最小人流患者才13岁”……不知道有多少婴灵在这个世界四处飘荡,怨念丛生。既害得曾经的父母家事不顺,身体不安,又害得自己深陷鬼道,不得解脱。

  “世间无善恶,唯有因果。”

  我想起智圆法师曾说过的一句话。不由多了一分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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