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尔炎凉（十）
穆穆把战甲泡进心湖里，断裂的甲片间慢慢浸出黑红色。
战甲越见清晰，穆穆停下织线的手，看见旧物，眼泪瞬时刷刷落下去。
那是百年前道邪大战时宫枭穿的战甲。
那时候她陷进邪修手中，宫枭穿着这套睚眦皮甲，骂骂咧咧地把她从邪修尸体中捞起来，带回洪炉大冶。
当时没有蓄胡须的四师兄一路骂他，“咱们都胜了！大师兄倒被偷袭重伤！你更不争气，落到邪魔手里做人质！”
她听到伊惠风重伤，顿时哭得语无伦次，在宫枭的骂声下，不知语无伦次的说了些什么。
少年的四师兄冷笑一声，“尔狗子跟你说过那些话，你全信啊？怪不得这回你不听伊师兄的话，非要参战！你这狗屁能力，在后方当医修都不如现在八岁的高瞻，非要上阵杀敌！”
满身血污的她哆嗦得魂飞魄散。
宫枭道：“我看尔炎凉是干脆要你死在道邪大战，呵！你还别不信他能把你害死，他的心半黑半白，阴险着。这狗子最会算计人吃暗亏，就像被铁锁横江不上不下，让那中套的倒霉蛋进退不得、难受至极！老子被他利用过两把之后，再不信他嘴里吐出来的一句狗话我，你还全信他？就是傻子！”
四师兄和三师兄自成年后便开始冒出些冲突，成年不久的穆穆听不懂。
宫枭接到门派方向急召，脸色变了，“不可能！不可能！”
四师兄忽然道：“抱紧我，老子要加速回去！须臾也延误不得了！”
宫枭御刀飞快，穆穆脸上干涸着血块，风急得如冰石锤磨她的脸。
青鸟护印消散了。
她把头埋在四师兄腥血气浓重的肩膀，眼泪不争气的泪滚滚流下去，落进被邪修斩断的甲片缝隙。
那时宫枭接到的，是伊惠风的死讯。
穆穆捞起睚眦甲，涕泪交加，回到百年前最悲痛的那一天。
那一天，那一天四师兄把她抓回去，她腿软地落到德光府中，水晶棺中一张英俊爱笑的容颜仿佛睡熟了。
他永远睡过去了。
如父如兄的伊惠风，为正道战死，殒命光原。
这一天，她在做着最愚蠢狼狈的事，被师兄们救出来。
救她最多次的那一个人，终于再也不用被她拖累。
终于再也不用，以后也不用，看看她变得多么无用、微小、多么的黯淡、没有一点出息
穆穆擦洗凶兽睚眦皮做成的甲片，身受百年前道邪大战的腥风血雨。
她擦不干净，泪水总是落到上面。
穆穆忽然气恨得急，打了自己一巴掌。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你最没用！
哭什么哭软弱误事，眼泪也误事，你只会耗费师兄们来喂养你、维护你、拯救你、你也只会拖累误事！
快缝补好甲片，清理干净了给四师兄送去啊！
战甲浸出的浑浊污水沉降进心湖底，湖面重新澄清如镜。
穆穆脸上好像被针刺似的，发起痒来。
她摸了一下脸，看到湖面倒映的自己，脸上被划出一道血口子。
穆穆才察觉手心还沾着两片断线的甲片，急得扇自己的时候，被那漆黑甲片的锐处割破。
她碰了下伤口，刚才似乎感到一股幽冷的气息窜进来。
穆穆继续拈针穿起断线的甲片，心湖水面绽开波纹，她抬着发肿的眼皮去看，湖面现出游鳞的脸。
“师父。”
少年的声音很温柔的在她耳边响起。
穆穆哭得太惨，不敢回头，“鳞儿怎么在这里？回光原休息去吧，我不得空呢。”
声音实在沙哑，含着哭腔。
怎么办啊怎么叫他走？
她被年轻的男子从后面抱住，游鳞把头枕在穆穆脸边，笑着说：“师父，我爱你啊。”
“好师父。”湖面的美少年和她耳鬓厮磨，“你我就不能成为道侣吗？”
穆穆一愣，立时抗拒：“世上哪有这么荒唐的事！你不是鳞儿，你是魔怪——”
心湖上美少年倒影晃荡变得模糊，一个尖利声音道：“倒霉，遇到个无情道！”
‘游鳞’脸色全变，双臂冒出煞气黑烟，一把扼住穆穆脖子。
穆穆捶打邪魔手臂，脚下踢蹬对方。
那邪灵也不过是寄生在战甲里一缕残存的煞气邪息，若是撑得久的话，也不至于用幻术来唬人，直接武力将这弱女修带走即是，这邪灵若在全盛时，如果女修姿色动人，便先采补□□爽快一番，然后折磨摧残收作手下奴隶，不从就丢给徒弟玩弄或杀死。
邪灵此时的余力按不倒挣扎反抗的穆穆，只得急搜穆穆起伏的心识，寻找最有用的阴影空隙——
邪灵喷出一口气，穆穆呛着吸了进去，一道亮光照到身上，黑气森森的邪灵变成洪炉大冶英俊的前任掌门。
伊惠风微笑：“穆穆，今日你的寿命尽了，我来接你离开。”
这女修立时放弃了挣扎，由它扼住喉咙。
穆穆呆呆望着伊惠风，嘴里喃喃什么。
邪灵占了上风，化为一团黑色煞气被她吸进去。
穆穆在心湖昏倒。
穆穆浑浑噩噩，被大师兄牵着走了很远。
大师兄说，外面的人间很好看，有很多有趣好玩的地方。
穆穆没有说游鳞带她去玩过了，伊惠风生前邀她出去那么多次，她怕像尔师兄说的耽误他修行游学，便一次也不答应去。
但是现在可以了，大师兄，虽然我对外面没有兴趣，但是我答应你，我陪着你。
因为我陪着你，你会高兴。
谢谢你的恩情。
连我这个废物该死的时候，都是你来接我。
可是，忽然想起一件该完成的事。
“缝补睚眦甲。”她喃喃，忽然就看见前方是门派的山门，再走十步，她就出去了。
寄生穆穆的邪灵暴跳，什么鬼战甲！
采买灵材回来的弟子便看到小师叔向门派里走了五六步，调转身朝山门走了两步。
接着见到小师叔揉揉脑袋，又反转方向，朝门派里走。
穆穆心里一个不属于她的声音大骂：“本座最恨无情道！”
穆穆开始浑浑噩噩地朝门派里走，智士弟子熟悉穆穆常出状况，两个弟子便围上来。
“小师叔，可遇上困难了？”
“大师兄”
“小师叔说什么？”“小师叔是要出门派找人么？小师叔不是武修，还是找个弟子陪你出去，免得出事。”
“洗、洗战甲，今日要缝补好”穆穆嘟嘟囔囔，抬步继续往心湖去。
小师叔好似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扯，栽下身昏过去。
穆穆醒来时，自己躺在武宗里，刀修之主的屋子中。
“缝补都做不好？”宫枭摁住她的头，气笑得大胡子抖动：“小师妹，我真是高看了你！”
她低垂头，不吭声。
寄生邪灵见到杀身仇人，在她体内恨怒不已。
宫枭背过身，“你滚吧，这么不中用！你这人情没有几两重。”
邪灵又次失控，穆穆开口：“鳞儿”宫枭回头拧眉，威胁道：“什么？”
穆穆接着虚弱的说：“四师兄，是鳞儿酿的酒”
“滚！”
宫枭发火，立时一掌击碎药酒酒坛，酒水立时流涌四散，充香满室。
宫枭骂起来：“老子不稀罕！你们一个两个着了魔似的，全都为他去，好的拔尖的都给他！我儿子就不是洪炉大冶的孩子？”
看到药酒流到地上，穆穆堕下眼泪，双目空茫地盯住刀宗之主肌肉虬结的背面。
邪灵看到刀修背后绑上的伤口，心内大喜，宫枭有伤！
衣服嘻索摩挲地声音响起，穆穆站起身，头不稳似地在脖颈上摇摇摆摆，注视宫枭。
她还不走。
宫枭回头看见穆穆掩面抽动背部，发出呜咽哭泣。
他正想拎起穆穆丢出去，忽听哭声幽幽哀怨，如女鬼叹气，听得男人头皮发麻。
怀中一软，小师妹竟扑到他怀里，嘴里出声，“宫枭。”
穆穆直呼他的名字，“你欺人太甚！只有你自己最重要，我就不是人了？”
宫枭脸色立变，‘穆穆’一只手精准按到他命脉，宫枭护体刀气顿时散出。
宫枭霎时狂怒如疯，青筋鼓起，破敌刀出。
一道杀风冲过。
血溅。
宫枭掐住穆穆肩头，手指往穆穆太阳穴催入刚猛刀气，‘穆穆’尖声大叫，不似人声。
黑烟自穆穆口鼻涌出，宫枭一把掐灭，“血蝉妖师，老子杀你肉身一次，道邪大战百年后，就能灭你残魄第二次！”
宫枭眼中一片怒意猩红，外面传来拍门声。
“爹！”“师父！发生何事？”“怎么有人惨叫？”
宫七杀在外面叫：“爹可有事？有血腥气！”
宫枭正待要出去说明，脚下碰到一个物体。
宫枭低头一看，顿时一身冷汗刷刷流下。
是穆穆一只手臂。
而小师妹被他按倒在榻上，面如白纸，肩膀处血流不止，浸透榻毡，人已经昏死过去。
刚才忽然听到‘前妻’咒骂，宫枭顿时恼怒失控，破敌刀神兵一出，削断穆穆按他命脉的整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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