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老伯

　　三人藉助马匹，很快便逃进了洛城。

　　进入洛城，三人原可将书信送往驿站，完成此次的刀榜任务。可经过这一路以来的变故，众人皆知此行恐怕并不单纯，便决定带着书信回到山庄，由庄主定夺。

　　而如何才能回到慕容山庄？即使暂时逃离追杀，可来袭的黑衣人只需时刻紧盯城门口，并派人在城内四处打探，三人的行迹就仍然无法摆脱敌人的眼线。

　　所幸小宝才思敏捷，很快便想好了策略，并将此法说与慕容容和慕容宇听。慕容容听了小宝的策略后连声反对，反倒是慕容宇在沉思了一会后点头同意。

　　就在三人执行计划前，慕容容找到小宝，问道：「小宝，一定要这么做吗？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小宝不答，反道：「大小姐，有宇哥哥在你身边，你定能安然返回山庄。」

　　慕容容激动地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小宝面带微笑，道：「放心吧，我不是跟你约好了，要保护你一辈子吗？回到山庄后，大小姐你就如平时那般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便会发觉我很快就回来了。」慕容容闻言，想起了两年多前，两人在咏月湖的约定，呆愣了一会。

　　隔日方至卯时，三人身披斗篷，所骑之马匹一前一后，由洛城东门离开。岂料尚未骑出一里，昨日的黑衣人竟备齐了马匹，从前方拦截而至。

　　小宝见到黑衣人袭来，紧勒将绳，朝着右方突围而去。

　　此刻小宝座下为赵显麟所遗之爱驹，乃称得上一匹宝马。唯见马身纵横，刀光璀璨，一人一马搭配得天衣无缝，没一会的功夫便突出重围，扬长而去。

　　黑衣首领看着小宝远去的身影，喃喃道：「未想其竟会抛下同伙独自离开，那昨日又何必如此费神掩护另外二人？」这时一名黑衣人策马来到黑衣首领面前，惶恐道：「大人，你快过来看看。」

　　黑衣首领来到被团团包围的两人面前，怒道：「怎么回事？」

　　只见摘下斗篷的男子慌张道：「各位大人，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我这就把得来的银两献给诸位大人...」一旁的女子气道：「你这死鬼，我就说那人定有问题，你就是不听，这下我们夫妻俩可就要死在这啦！」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黑衣首领大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追？」一旁的黑衣下属道：「大人，这两人该如何处置？」黑衣首领道：「难不成咱们堂堂银麟卫还要对平民下手？放过便是。」黑衣下属应道：「是，大人宽厚。」

　　同一时间，洛城北门十里外，两人一马正朝着西北方而去。

　　马背上的慕容容时不时回头，慕容宇见状道：「容儿，怎么了？怕有人追来？」慕容容点点头道：「嗯。」慕容宇道：「别担心，那群人绝对想不到我们胆敢从原路返回慕容山庄，说起来还要多亏小宝得计策呢！」

　　慕容容担忧道：「小宝不会有事罢？」慕容宇闻言，道：「放心吧，小宝兄弟武艺高强，那些人奈何不了他的。」昨日树林间小宝那在奔驰中的马匹两侧左右纵横的身影，慕容宇到现在想起来，仍旧不敢相信。

　　慕容容道：「小宝真有那么厉害？」慕容宇喃喃道：「如今的小宝已不是两年多前那堪堪以一招之差击败我的孩子了。」

　　两年多前的习武场大较，最后判定虽为慕容宇夺魁，但慕容宇深知，是自己输了。两年多前的自己便败于小宝之手，如今的自己却又是与其差了多少呢？慕容宇心中不由自问道。

　　慕容容和慕容宇两人避开官道，快马加鞭地赶路。就在慕容容快支持不住马匹的颠簸之时，两人终于回到慕容山庄。

　　未料，从两人返回山庄后，一日、五日、十日、一个月，小宝依旧没有回来。

　　且说小宝自那一晚以后，又费了三日的功夫，终于彻底甩开黑衣人的追赶。

　　这一日，小宝策马骑在前往普城的官道上，打算穿过唐国国土中央，绕一大圈返回慕容山庄。虽然如此一来会令小宝多费五日，可其依旧决定以稳妥为上。

　　眼见天色渐暗，小宝纵马奔驰，愿能再日落前寻到一处歇脚的所在。似是上天眷顾，不久后，小宝远远便看见有缕缕炊烟，心道此处应有人家。

　　一刻钟后，在一间小屋内，小宝道：「老伯，您人真好。」随即抓起盘中的一颗白馒头就往嘴里送。一名慈眉善目的老者道：「哪里哪里，小兄弟你如此晚了，要找个地方歇息也不容易，尽量吃，还有呢。」只见此刻小宝与老者正对坐于桌前，边吃边聊着。

　　小宝忽然道：「老伯，您的亲人呢？」老者叹道：「像我这种又老又病的老头子，哪来的亲人？」转而又道：「不说了，不说了。」

　　小宝闻言，立刻帮老者把了下脉，开口道：「老伯，您没病，只是东西吃得少了。」随即自怀中拿出十两递给老者，道：「喏，这些钱给您，明日你到镇上多买点蔬菜水果之类食物，馒头虽足以果腹，可依旧有其不足之处。」老者接过银两，连道：「谢谢小兄弟，谢谢小兄弟。」

　　夜里，暮阳诀修练至中途的小宝忽觉有人正朝其走来，连忙躺下。来人虽蹑手蹑脚，可其声响依然不小，即使小宝未运暮阳诀仍旧清晰可闻。

　　那人来到小宝的床边，见小宝睡得沉，喃喃道：「小兄弟，别怪我。」随即扬起手中的匕首刺向小宝。

　　剎那间，小宝翻身而起，躲过匕首的同时一脚将来人踢翻在地。趁着来人滚地呼疼，小宝点亮灯台，道：「为何？」倒在地上的人赫然是老伯。

　　老伯这下被踢得不轻，颤道：「你...你杀...杀了我罢，反...反正我本就不想活啦！」心思灵活的小宝很快就想起了什么，追问道：「为了银两？」

　　老伯笑道：「银两？哈哈！与其说为了银两，还不如说为了这该死的人生！」不待小宝问，老伯续道：「我妻子早在十年前就与情郎私奔了，我的儿子更是在五年前遭唐军征招一去不返，多番打听下皆无消息，想必是死了。」「而最后，连唯一陪伴在我身旁的小女儿，也在一年前，被镇上的王员外强掳了去。」

　　小宝奇道：「可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老伯哈哈大笑道：「有什么关系？哈哈！有什么关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伯怒道：「难道那情郎就与我有关系了？难道唐军要打仗就与我有关系了？难道那王员外缺几房妾室就与我有关系了？」小宝闻言，竟无言以对。

　　老伯又道：「活到这年岁，我也懂了，这世上，你怎么想并不重要，而是能支配你的人怎么想才是关键。」

　　蓦地，老伯大吼道：「今日，我就要做那支配、决定他人命运之人！」随即拾起地上的匕首，向小宝扑去。

　　小宝一个抬手，轻而易举就将扑来的老伯敲晕。

　　隔日清晨，躺于床上的老伯悠悠转醒。清醒过来的老伯一眼就看见床边的小宝。小宝道：「我用你灶房里余下的食物做了点东西，你快趁热吃吧！」语毕，小宝将长六宽四的木盘端至老伯面前。

　　只见木盘上，一碗白米饭、一碟烫青菜、一碗羹汤，皆都热腾腾地冒着气，想必是小宝方才做好的。

　　望着木盘上的食物，老伯不禁流下泪来。

　　老伯哽咽道：「我...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全。小宝道：「别说了，快吃罢！」老伯闻言猛点头颅，面上的泪水也不擦干，就这般希哩呼噜地拌着饭菜吞下肚。

　　半个时辰后，小宝与老伯在门外道别。

　　小宝自怀中掏出一袋银两递给老伯，道：「这儿有一百两，想必足以从王员外手中赎回你的女儿了。」

　　老伯道：「这如何使得？老头子我受不起，也没有脸受得起！」小宝道：「且拿去罢，兴许你的女儿也在等你去救她呢！」老伯想起了小女儿那欢笑的容颜，不由收下了银两。

　　一刻钟后，骑在马上的小宝回头遥望远方的那一缕炊烟，自言自语道：「先前看书，书上曾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看来却有其道理。」「可反过来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应也说得通。」

　　「老伯昨日欲要杀我之时，乃是可恨之人。」「当我听完老伯所言，又觉其为可怜之人。」

　　「今日老伯吃饭时，却是可怜之人。」「可当我想起昨日他欲要取我性命时那凶狠的神情，却又觉那数滴眼泪尤为可恨。」

　　小宝喃喃道：「所以老伯到底是可怜呢？还是可恨呢？」「或者是可怜多一点，可恨少一点？又或者是可恨多一点，可怜少一点？」

　　左思右想，依旧想不通，小宝策马奔驰，好似欲将关于老伯可怜亦或可恨的想法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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