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伴读书童

　　岱山脚下有一座龙门镇，镇上有一大户人家，名曰钱宅。这钱员外祖上几代，都是以收取龙门镇上，三四个村子的农户上缴的地租为业。

　　膝下育有一儿三女，大儿子在安泰城中开了一家酒楼，生意好的不得了。二女儿知书达礼，做得些个学问，嫁给了邻县的一位秀才公为正室。三女儿好动且性格豁达，身为女儿身却练得一身本领。

　　早几年也嫁给了安泰城中志远镖局的总教头为妻，随夫走南闯北，在江湖上也是闯下了不小的名气。

　　唯独这大女儿的亲事，一直是钱员外不愿提起的。因为这钱大姐相中了镇上的一个小木匠，并且不听长辈劝说，执意要嫁给他。钱员外无法只能草草准备了一份嫁妆随她去了。

　　说这木匠的父亲也是县衙门的邵师爷，所以家境呢也不是太贫寒。若仅如此钱员外也不会说什么的，反而应该极力支持才是，必竟钱府在整个东梅县也是数的着的大家，要是能在衙门有位亲家，以后遇到田户闹事多少也好办事不是。

　　可是这小木匠为人呆板木纳，不喜言语，亦没有与其父一样见人识的七分心的本事，便自行学了这打理木头的手艺，平时无活时也给镇上邻里做做泥瓦工，所以并不得其父喜爱，钱员外也就更谈不上和这位亲家多走动走动的心思了。

　　话说这钱大姐名叫钱华，嫁于木匠后不嫌苦不叫累，并且生得一双巧手，心思也是众姐妹中最细的。街里邻居常叫其帮助量身订做几身衣裳，时间久了便开了个成衣坊。生活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过的小有滋味。

　　后几年也算挣气，先后为邵木匠生了一儿一女，大儿子唤做邵正，小女儿名曰邵英。

　　等孩子慢慢大了，邵正长到六岁时，这钱大姐也想送他去读个书、识个字什么的，可是好师傅都被大户人家请了去做私教了，跟其他半调子的先生做学问还不如在家做农活。

　　女儿还小不着急，可是对邵正的培养确是想早些的好，必竟期望孩子的成就要超过自己这一代。现在身为父母，也倒是体会到了当初钱员外的那份苦心。

　　想到这，钱大姐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到后院。

　　“当家的，我想到了一位先生，我们可以把正儿送到他那儿去。”

　　“你说的是哪位先生？”木匠左手提着墨斗，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你看你，毛巾就搭在肩上，拿手擦汗弄了一脸的墨汁。”钱大姐一边说，一边伸手用毛巾给她丈夫擦脸。木匠叫邵伟岸，站在那里呵呵傻笑。

　　“我说的是闻老先生，他可是大有学问的，我二妹就是他的学生。”

　　“闻先生？不是在你娘家教正儿他表哥呢吗？”邵木匠想了一想说道。

　　“这不影响他同时也教正儿呀。”钱大姐低头一笑，心里打好了小算盘。“我们可以把正儿送到他表哥那当个伴读，然后旁听。。。”

　　“不行，不行，不行。。。”未等钱大姐说完，邵木匠就打断了她，头还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钱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挑明，瞪眼看着他。邵伟岸嘴本来就笨被她这一瞪，更是吱吱唔唔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不要想那么多，我跟了你是心甘情愿的，你管别人说什么呢？我们也挣了些个散碎银子，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不能因为当年我爹做的事，你就一直恨他不是？”

　　“没有的事，我没有恨你爹。他是为你好才不让你嫁给我，你跟我是会吃苦的，这些我都知道。”被钱大姐一激，邵木匠吓了一跳。他嘴笨心却明亮的很，知道天下哪有父母不为儿女幸福考虑的呢。

　　钱大姐嘿嘿一笑，拉起木匠的大手说“我爹不会因为我们的事而排斥正儿的，再说正儿乖巧懂事，虽如你般多沉默，但嘴不笨聪明的不得了，脑子也灵光的很。在成衣店里我为人量的身长尺寸、客人选的布匹、花色，哪天哪个客人来取什么衣裳，他都能记的清清楚楚。”

　　说到邵正，邵伟岸也是一脸的开心。他也知道孩子脑子好使，经常还给他这当爹的提建议呢，什么造型好看、用什么刀刻什么兽。

　　上次镇北面葫芦村的申员外订了一批桌椅。邵正还提醒他呢，说申员外家有一个刚学步的乖孙，最好所有的桌椅都做成圆角的，这样可以防止小孩子跑快了收不住脚，被家具上尖锐的角磕伤呢。后来找申员外协商，直被人家夸设想周到，末了竟多给了十两银子做为操心钱。

　　“可是，可是。。。”连说了两个可是，邵伟岸也没再说出什么来。

　　“还可是什么，难道你想让我们正儿面朝黄土背朝天，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吗？像他这么聪明的孩子如果不考取个功名，可是我们做父母的耽误了他。”钱大姐趁热打铁说了一堆大道理。

　　“如果让正儿继承你的手艺虽然也不愁吃穿，但你甘心让他一辈子呆在这一亩三分地的龙门镇上吗？不是所有的大家小姐都像我一样能看上你这样的傻小子。”

　　邵木匠被她老婆说懵了，眼睛瞪的和牛铃一样。若是再不答应，今天就别想好好干活了。

　　“好吧，你抽空和孩子说说，这么小就要送到别人家去做工，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爹，我愿意。”

　　未等钱大姐答话，院门外走进来一个面白如玉、唇红齿白的小子。只见其头扎朝天辨、项带银锁圈、身穿蓝衣马甲、下穿七寸蓝马裤、脚穿黑布鞋，好一个白白净净的童子。

　　“送衣裳回来了？你王大婶穿的还合身吧？”钱华回头笑嘻嘻的问道。

　　童子翻了一个白眼“我怎么知道合不合身，我又不能看着王大婶换衣服。”

　　“不试一下怎么行，不合身还是要改的，再耽误了人家穿那就麻烦了。”邵伟岸一听，本来还觉的挺聪明的一孩子怎么那么粗心，想要说他几句。

　　“你就放心吧爹，我让拿她平时常穿的衣服比了比，大了一点。”童子见他爹又要插话，急忙说道：

　　“王大婶最近又胖了，所以做大一点才正好呢。”

　　“有这么说长辈的吗？让你王大婶听去看不打你。”钱华作势要拉他耳朵。

　　“这是王大婶当初来做衣服时说的呀，你忘了吗？”邵正一弯腰躲了过去。“说正事吧娘，爹刚才说送我去给表哥做陪读可是真的？”

　　“我是说去做工，可没说读书，再说我和你娘还要好好商量一下呢。”邵伟岸拿起刨子又要开始做工了，而钱华则笑着站在旁边。

　　“你们刚才的谈话我可全都听见了，刚刚你还答应娘了呢，大人说话可不许不做数的。”邵正急忙跑到他爹旁边，拉住衣服一角左右摇晃，又是扮可怜又是做鬼脸的祈求道，逗的钱大姐一阵阵笑声。

　　“好了，既然你同意去读书。可不许给你表哥调皮，自已学不好不要紧，别带坏了你表哥知道吗？”木匠看了童子一眼，半许诺半命令的说。

　　“哦！太好了！我也可以读书认字啦！”童子开心的跳了起来。

　　“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听姥姥、姥爷的话，决不捣乱、不会影响表哥读书的。再说我学会了将来还可以教小妹呀，这样我们就省了花钱请先生了不是吗？”

　　“好了，你也去收拾一下吧。这个月月底我去城里上货时，你跟我们一起去吧。”钱华的心事一了，格外显的轻松了许多。

　　自从钱员外的大儿子在安泰城中开起了酒楼，一家老小都随着住进了城东的贵人区。

　　钱宅的规模也比那龙门镇上的大了许多。加上原有的家底，三进三出的大庭院建的那是一个好看。

　　这一日正午，钱家大门全开，上至老爷、老夫人下至佣人仆从，个个忙碌的不可开交。因为钱员外提前收到了钱华写的家书，说今天会带着外孙来拜访他这位亲外公。

　　孩子长到六岁了，相互也没有见过。只是当初的一时意气用事，才一直没有来往。钱老爷想想也是难过，好好一个女儿就被那个木匠拐了去，越想越生气，今天要好好摆摆架子给那个臭小子看，让他自惭形秽。

　　本来大女儿可以嫁于另一个镇上的员外公的儿子，做个未来的准员外夫人，现在好了跟着穷小子过苦日子。自已又拉不下脸来主动去看望她娘几个，只能干着急。

　　“你看你着急的，坐下等他们不好吗？走来走去我眼都花了。到时再看不清外孙长啥样。”

　　钱老夫人一直怪钱员外当初不好好处理这事，其一直主张大女儿喜欢就好，过的不好，我们可以资助他们的。千不该断了来往，头几年身子硬朗时，还私底下见过女儿几面，虽想给些金银首饰，但都被谢绝了，后来住进了安泰城就再也没有了大女儿的消息，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哼，妇道人家。一会他们来了，你什么也别说，看我不好好收拾一下那个木匠。”钱员外虽然嘴上还是那么倔强，但还是坐回了厅堂的主位上，不在来回踱步了。

　　“父亲大人何须动怒，妹妹与妹夫今天不是来请罪了吗。今天能来一次，以后就会常来常往。母亲也可常常见到大妹和外甥了不是吗。”这说话的是一直站在大厅东面的钱员外长子，名叫钱仁。为人性格爽朗、善交友，人脉甚广，在这安泰城中黑白两方都能吃的开。

　　正说着门外走来一老者，是这府中管家。先向钱老爷、钱老夫人抱手行一礼，说道：

　　“老爷，大小姐和姑爷带着小少爷在门外了，是否现在请进来？”

　　“嗯，让他们进来吧。”钱老爷一挥手，看了一眼钱夫人说道。而钱夫人一直在向门外看，心早就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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