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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素心一早就嘱咐过王修文,说付府中出了事情,难免人心浮燥,让他平日里不要太过吵闹。

  王修文听进了素心的话,不再像往昔那样调皮。有的时候付译将他唤过来,也只是挨着老人家乖乖的坐下,有时对着付译说几句贴心的话,越发引得老人家眉开眼笑。有一次付译疲惫至极,不知不觉倚靠着沙发睡着了,醒来时就见王修文伸出小手揉捏他的眉心,听他稚嫩的嗓音软软道:“巧云妈妈说皱着眉头是很容易老的。”

  忽然一服悲怆直冲心头,付译心中一软,就险些掉下泪来。抬手将王修文抱到怀里。

  “爷爷已经老了……”他极认真的看着他,眼中尽是爱怜:“你看,修文已经长得这般大了,爷爷哪有不老的道理。”只是庆幸有生之年还能将这么一个孩子纳在臂弯里,总算老天待他不薄……

  王修文感觉他指掌传出来的温度,而老人家的手掌生出磨人的茧。

  扬着小脸道:“爷爷也是一双拿枪的手。”

  付译挑了挑眉:“哦,修文还知道什么是拿枪的手,真是了不得。”

  王修文就伸出小手比划说:“爸爸和四小姐也是拿枪的手。”

  付译神色庄重起来:“那修文日后想不想当将军?”

  王修文用力点头。

  “我要做一个像四小姐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付译抿紧了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那两道浓重的眉越发纠结的拧在一处。只目不转睛的望着王修文,半晌,唇齿微微颤抖。

  “修文很崇拜四小姐?”

  王修文目色端重,全不是林君含面前叛逆的模样。

  付译见他将背挺直,和箭一般。他胸口一根弦微微的一阵颤动,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世界这样大,找一个人就像大海里捞针一样困难。何况段芳华是有心躲起来的,想找寻更是难上加难。

  许婉婷没想到她的性情倔犟如斯,本以为过段时日就能息事宁人的事,不想落得这么个人去楼空的下场。

  倒是她,里里外外转了一身的不是,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背后嚼舌根子的人不计其数……都说段芳华是被她给活活逼走的,她这样是恩将仇报了。

  许婉婷一股火气上来,身体渐感不适。也恐人问起来自己没办法圆这个场,正借着身子不舒服,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外面若有小姐太太们的前来探问,也谎说身体不适叫听差打发了。

  付家一直被这股阴云笼罩着,一时半会儿只怕很难消散。

  段芳华失踪的消息林君含也听说了,自从王修文住进付家,她便时刻关注付府的动态。付家二少奶奶离家出走这样的大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即便当初段芳华援助军别有用心,林君含对段芳华亦是心存感激的,所以私下里也让身边的人留意这么一个人。乱世流离,人像流沙,说不准哪一时就会在茫茫人海中遇到。

  王思敬应承这事之后,不由得想起旧事来:“当初段小姐是将杀父之仇记到了我们军的头上,可是,段先生之死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那些叵测之人却是想通过段家置我们于死地。此事总也查不出个眉目来,实是让人咽不下这口气去。”

  林君含正在整理手中的资料,听王思敬这样说,抬起头道:“一直忙于战事,没有心力去查清这件事,之前笃定那事定与扶桑有关,可是如今想想,除了扶桑,想看我们军笑话的人该也不少。”

  除却那些战场上的仇人,还有数不尽貌合神离的军阀充装大尾巴狼,到现在林君含倒像是习惯了。

  人生冷暖,战争更是无比残酷,人心又哪里看得透?

  她在心中喟叹一声,不等王思敬走出门,唤住他道:“现下战事既然暂时平静了,你不妨去查查此事。如若哪一时碰到段芳华,也算给她个交代全当一种回馈了。”

  王思敬即时领命下去。

  林君含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时间望着窗外失神。

  冬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空气里抹不去的清寒气息,一走出去冷彻心骨。这样的时日里最易无端端的想起一个人,仿佛冰天雪地中的一米阳光,让全世界变得温暖起来……

  她摇了摇头,晃去一脑子的神思,不敢再深想下去,迫使注意力回到手中的文件上。可是半晌连页数都没有翻。心中一烦躁还是扔下手中的文件,想喝酒,也想到外面透透气,于是换上寻常的衣服,再加一定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叫上司机出门了。

  不远的临城就有小酒馆,天气寒冷,再加上多事之秋,门庭零落,生意很是萧条。推门走进去,酒香扑鼻,加之一股股的暖气,瞬间褪去一身清寒,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老板本来是趴在桌上打盹,听到开门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叫女扮男装的林君含一身清雅,忙起身迎了笑,揉一揉朦胧的睡眼道:“先生快里面坐,看看想吃点什么?”

  林君含环视整个房间,这样一个小酒馆也没什么雅间,就一扇破旧屏风隔出来的空挡算是清幽之地,她走过去道:“先烫一壶热酒,下酒菜选最平淡简单的上两道即可。”

  老板吆喝了一声跑去热酒。

  店中无人,林君含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闲聊。

  店老板长吁短叹,只感慨世道不好。

  “这仗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去……眼下没打到这里,生意还能勉强做着。若不是本家的一个亲戚有些门道,打点关系可以弄些食材来,又是自家的传家本事,可以酿些酒,恐是这店早就开不下去了……”

  林君含偏首过来看他,店老板五十来岁的年纪,却已见身形佝偻,说话时唉声叹气,越发显得沧桑。……不是岁月刀刀催人老,是这样悲催的年景,民不聊生。若是往昔的太平景年,怎么也不至于此。林君含沉下眼睑不再说话,只任那酒气大团大团的塞满鼻息,肺腑中顿时堵塞不已。

  店门忽然又打开了,男子穿一件黑色毛呢大衣,领子微微的竖起来,线条完美的下巴掩映其中,只露出清峻的消瘦脸颊,走进后,慢条斯理的将皮手套从指头上一根一根的退下来,低沉的磁性嗓音响起来:“老板,可有什么好酒?”

  林君含正端起酒杯凑到唇沿任那清酒缓缓入腹,忽然一股辛辣直闯鼻息,连眼眶都瞬间湿润起来。这样子的百味陈杂,她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只怕微微一动就会掉下泪来。那酒还在肺腑中翻滚不息,源源不绝的灼烧之感似要将人腐蚀殆尽。本没有多少酒量,却还要跑来学人家自斟自饮,简直自作自受。

  林君含这样想着,第二杯酒却已经入了腹。视线不由自主的望出去,一时间竟说不出的昏炫。

  男子已经坐下,整个人安静内敛,远远望去侧脸似有流光,一片清幽如画。而他的额发长长了,松松散散的遮去一双桃花眸子,看不到眼中色泽,想象着该是幽深的一片黑,如深泉一般。

  店老板仍用大嗓门吆喝着:“这个时候出来喝酒的客人都是大雅之人……”

  男子微微挑眉:“哦?还有同我一样不畏严寒来找酒喝的客人?”

  店老板指了一下屏风,轻轻道:“确有一位雅客,早先生一步到来。”

  华筝抬眸望过去。

  林君含慌忙的坐正身子,连忙收回视线,最后落在屏风退了色的青竹上,也只是目无焦虑地望着。心口那里裂开了,心脏跳动狂肆,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那样慌张的一瞥,定是没有看到,华筝收回视线,冲店老板微微一笑:“世道再怎么不好,雅兴还是要有的,否则人生真真是无趣。”

  店老板应承他的话:“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正因为还有先生这样的人,小店的生意还勉强有得做。”很快那酒也烫好了。连同杯子一起端上来。

  华筝闲坐在椅子上,一杯一杯缓慢的饮着,看神色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那酒是上好的花雕,入口醇香。被他一饮便偿出来了,夸老板的手艺佳,普通的杯子在他骨节分明的指腹间悠悠的打着转,就好像上等的艺术品。

  店老板被夸赞得眉开眼笑,说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见华筝颇有几分酒量又兀自烫了一壶。

  华筝唇齿留香间只道:“要是再有些大闸蟹就绝妙了。”

  店老板道:“先生说得极是。只是那些东西小店不好找来了,都流向了名门华府的餐桌。光是这些简单的食材还是托人从别处买来的……”

  林君含耳朵嗡嗡响着,外面的一切谈话都听得不甚清楚。酒品到了嘴里也都是辛辣苦涩的,哪里偿得到半点儿美味。只机械的向下吞咽着,就像这人世间无尽的苦楚与无奈。不管是什么滋味,许多时候都要一饮而尽。

  呛到了,顿时泪眼婆娑,拿杯中的液体去顺,最后发现越演越烈,整个身体都要被烧着了。你说那滋味如何?自是苦不堪言!

  店老板马上端了一碗清水上来,提醒道:“先生点的这种酒性烈,需得慢慢饮。”

  外面一切的谈话停止了,静得好似听到脉搏和心跳的声音。

  须臾,华筝站起身来。将不菲的银元放到桌上,拿起手套离开了。

  店老板忙急出来道谢,他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林君含感觉自己终于可以透过气来,微微的张着嘴巴极速喘息。不知不觉还是喝了许多杯,那酒的后劲不弱,到现在她已止不住的昏炫,还是勉强咽下那半杯,坐了一些时候方才结账离开。

  出来的时候天旋地转,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学骑马。父亲告诉她很难,她扬起头来只是无所畏惧。父亲将她撮到马背上,不过简单指点,她就轻而易举的学会了。再后来父亲教她打枪,带她上战场……却通通不觉得有什么难,整个军队便都说四小姐天赋异禀。就连她自己一度也以为如此,没想到越走越难,难到她的双脚磨出血淋淋的泡来,才赫然发现自己当初是如何就走上了一条遍布荆棘的道路,想回头,已然不再可能。

  那冷风灌进衣领中,直刺筋骨,是无比尖锐的疼意。

  林君含猛然弯下腰去,竟忍不住的一阵呕吐。搜肠刮肚,五脏六腑都要一并被吐出来了。

  她蹲到地上抱紧自己,吐到最后身体微微痉挛。双腿一软险些跌倒进雪地里。身体蓦然被人从后面抱紧,紧致骨髓中……她回不了头,却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回不了头,却能嗅到独属一个人的气息,她回不了头,却能感受他给她的温暖……她只是回不了头了。

  恍惚中觉得这或许就是一场梦,她不过就是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否则又怎么会有这样温暖的感触?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暖和过了,明

  和过了,明知不可为。还是贪婪的想更多。于是她只能任自己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全身麻痹一般,呆呆的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她的心跳很快,极速如鼓,她担心自己会在这样巨大的响动间醒来。

  华筝用整个胸膛容纳她,何尝不是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只有在梦里他才会邂逅她,而她变得那么瘦。仿佛手臂轻轻一用力,就要将她折断了。但他舍不得放手,哪怕玉石俱焚,他想好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将她放开。

  温薄的酒气伴随他轻恬的话语:“我的四小姐……”

  半是轻吟半是感叹。

  林君含一个激灵就要醒过来了。不……她不是谁的四小姐,她是整个缕军的四小姐……无可奈何……她去强拆他的手臂。却被他蓦然扳过身子,手指很用力,紧紧钳制住她,劈头盖脸的吻下来,那样的霸道强势,似要将她拆骨入腹一般。

  他的口中有清淡的酒气和好闻的薄荷香,熏然若醉,她仿佛是醉大发了,竟渐渐没了反抗的力气。

  华筝感知她软化的筋骨,进而变得缠绵,再不似之前的霸道蛮横。他有多久没有这样亲近这个女人了?没有多久,却觉得浑浑噩噩地过了漫长的几世。

  当一个人的呼吸只能靠另一个人的呼吸来维系,那么,没有这个人,便已然没办法独活。

  林君含喝多了,大脑一片空白,拼命地掉着眼泪。那泪水漫进他的唇齿中尽是苦涩。华筝拥紧她,不由自主的喃喃:“我不能没有你……”

  林君含是被渴醒的,喉咙里干得厉害,连胃里都在冒火。撑着床面爬起身,唤了一声听差便端着水茶壶进来。

  “四小姐,是要喝水么?”

  林君含招了招手,接连喝下两杯之后,胃里舒服了许多,头脑也渐渐清晰起来。顿时吃惊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那听差道:“是司机将您送回来的,就听王副官说四小姐喝多了,让准备些水等四小姐醒来。”

  果然是喝醉了……林君含抱着头,同时还想起一些其他的事情。她只是不敢相信那些是真实的,所以到现在仍有做梦的感觉。

  听差见她抱着头想事情,不由得担心问:“四小姐是头疼么?要不要叫西医过来瞧一瞧?”

  林君含一张口声音沙哑:“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听差掩门出去了。

  林君含跳下床赤足来到窗边,透过泛着窗花的玻璃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呵,下雪了……她在心里轻轻的吸了口气,梦里的最后一个片断似乎就是如此,天上飘起了雪花,可她并不觉得冷,有温度源源不绝的传出来,她觉得安心,攀紧了,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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