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逃离的赤羽蝶

　　是阿娘来了，竟然走这么远的路来。无奕眼里泪水氤氲，抬脚便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便见阿香扶着宇文瑶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飞铭那个黑脸，生生让无奕停止了脚步，自己骗了他们，害了心儿。

　　“奕儿”宇文瑶往前走了几步，颤颤地抱着自己的女儿，刚听到奕儿自行出府的她还没有缓过劲，就听说奕儿要出嫁了，这就不由忍住，忙让众人准备了软辇过来瞧一瞧，是哪家好儿郎。

　　奕儿肯定是怕被责罚擅自出门的事情，看到女儿这般怯怯地住了脚，宇文瑶心里一阵心疼。只是当看到厅堂站立之人的时候，这一丝心疼变成了欣喜。

　　那是怎样的一男子，身着一袭青衣，一头青丝金环竖起，星眸熠熠，神采飞扬，鼻子挺拔，如玉雕琢，樱红薄唇，当真是温雅隽才，比当年谢桓亦不逊色。

　　看着，宇文瑶便心生怜爱，便放开谢无奕，缓缓地向慕容曜走去，阿香忙跟上去扶着。

　　满心委屈，正想被阿娘安慰的无奕被宇文瑶蓦然放开，心里突然空落落的。阿娘，我才是你亲生的呀，那个只是一个假冒的女婿。虽说，丈母娘见女婿，越见越爱，你这样让女儿如何身处。

　　谢桓见宇文瑶婷婷袅袅地走向慕容曜，生怕她摔了有所闪失，忙从书案绕了出来扶住了她，轻轻地对她说道，“这是阿韶的孩子。”

　　宇文瑶看着慕容曜，一种难以明说的感觉在心里涌起。此时阿韶的孩子正站在她面前，眉眼神似阿韶，是有多久没有阿韶的消息了。大概还是十几年前，她身怀无笙姐妹二人的时候，韶知念和她相公从千里之外的漠北赶来，不仅带来家乡的土味，还带来一个盟约。那是她们私下的约定，要是她生的是女儿，那两人就结为亲家，若是男子的话，阿韶就要带到大漠里当女儿来养。毕竟长得像宇文瑶的男子，那可比嫦娥俏美多了。

　　没想到，却一语成谶，阿韶的孩子和无奕竟然两情相悦，这也许是天注定的好姻缘。

　　慕容曜看着宇文瑶如此看着她并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甜甜地开口叫到，“瑶姐姐，你还是和阿娘画像里的一样，像个仙女姐姐。”

　　“都这般大了，你还叫我瑶姐姐，以后该改口叫岳母大人了。”宇文瑶看着笑吟吟的慕容曜，心里暗赞，这个小家伙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嘴甜，当时就觉得长大不得了，还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姑娘呢。结果竟然要抱走她家那个只知道吃吃吃的饕餮娘子。这么一来，心里的石头倒是放下了。

　　“是，岳母大人，请将我和奕儿的定情信物收下。”慕容曜递上青曜凤佩，宇文瑶便接下了。谢桓虽有心结，却不想拂了阿瑶的兴致，罢了罢了，玉满堂倒不算是寻常人，来日方长，倒可细细观察。

　　宇文瑶望着手中青曜凤佩，有点小儿女般的雀跃，说道，“青曜凤佩？你阿娘她可好，这么多年也没有来信，真是想煞我了。”

　　“我阿娘还好，就是她的身体离不开漠北，瑶姐姐，你是知道的。”慕容曜甜甜地说着。

　　“瑶儿，坐下来谈吧。”看着自己被排除正在圈外的谢桓，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其实在场兄妹三人心里都有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见过阿娘这般少女。

　　“哎呀，都怪我，玉儿快些坐下。”说着便径直坐了下来，还对无奕招了招手，“奕儿快来坐。”阿娘坐了自己的位置，无奕只好靠着二哥坐了下来。刚坐下来，就看到二哥那两眼桃花的样子。不由感叹，慕容曜选择玉满堂这个身份，真的是考虑太周全了。

　　先不说她二哥，单单虏获她阿娘的心，就已经算是达到目的了。爹爹多以阿娘为重，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其他人就更不会有什么意见。

　　大哥神色冷然，与堂上的氛围极为不合，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微微皱起。是吃醋么？阿娘好久都不曾这般热心。无奕看着大哥的表情，心有戚戚然。

　　阿娘正和慕容曜聊得更欢，突然看向自己的相公，说道，“桓哥哥，既然已经收下玉儿的定情信物，那我们也要拿出诚意来，我记得我们不是有玄玉凰笛，刚好与青曜凤佩同出于一块乾元凤凰石。”

　　“我记得当时无垠送给无奕了，无奕你可曾好好收妥了？”谢桓看向正在神游的无奕，问道。

　　谢无垠戳了戳无奕，小声的说道，“无奕，无奕……玄玉凰笛，在我这儿。”

　　“啊？”无奕突然惊醒，“什么？”玄玉凰笛，她记得自己和心儿出门的时候带到身上，然后就没有什么印象了，怎么会突然想起玄玉凰笛？

　　宇文瑶差点扶额，无奕，真是个孩子，看玉儿都看得入神啦，只好说道，“记得你去年生辰的时候，你二哥把玄玉凰笛送给你了，你可有仔细收好。算了，阿香，你去荷花榭找找吧，奕儿估计也不记得放哪了。”

　　“阿娘，玄玉凰笛在我这儿。前几天奕儿找我玩，把玄玉凰笛落我那儿了”。谢无垠慌忙站起来，将手里的玄玉凰笛递给了奕儿。

　　谢无奕突然想起来，当时荀芷给自己装扮的时候，她随手放在妆奁上。二哥后来有找自己，那他知道她从明月楼消失了，怎么没有找她。上一次也是，自己被别院掳走以后，没有一个人去找她，她的存在感就那么弱么。

　　她握着玄玉凰笛，第一次发现心可以如此冰凉，阿娘，被搁在床，爹爹，为大祁在忙，大哥二哥皆有事情要忙，大姐和师父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的亲人好友，在她消失后，明明知道自己身陷险境，却未曾为她停顿过，日子依然如旧，只留她一人面对着中毒、血淋淋的真相。

　　这是她平常熟知的亲人么，看着这么熟悉的脸，谢无奕却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被家人以爱的名义给抛弃了。现在又在为她终有归宿而欢悦，可是是归宿还是地狱，谁也不知道。

　　“去吧，奕儿。”二哥在背后推了一下。她眼圈红红地走了过去。众人直道她是欢欣，却没有看到她眼角的泪痕，就连心思最缜密的无尘也不知道低头想些什么。

　　慕容曜从她手里接过玄玉凰笛，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从小到大，他一直是最惨的那个人，被选择、被抛弃、被凌辱、被殴打、被算计……他不知道安慰是什么样子。他离开最初的瓶子，又将自己扔到另一个瓶子里面，那么多人为他的美、他的地位所倾倒，从来没有一个人靠近他。

　　谢无奕松开了手，玄玉凰笛稳稳地落在慕容曜的手里，她此时内心的寒冷，正一丝丝地从玄玉凰笛传递过来，一波一波撞向他的心。

　　慕容曜右手突然摸到收在衣袖里的玉佩，便将玄玉凰笛放在桌面上，将怀里的玉佩拿了出来，在阳光之下，这才看出来玉佩的原本的样子。果真如他所想，这是一块品相上等的羊脂玉，虽然只有秋杏那般大，不过可惜了，雕工很是拙劣，竟然刻着四五个圆圈圈，看着像葡萄，顶上却有褶子。

　　慕容曜实在是猜不出来这是什么，只好拿出来给无奕，“奕儿，这是你之前掉落了的玉佩，我一同给你。”

　　谢无奕一看见那个玉佩，泪水便簌簌地掉了下来。一看到无奕泪水涟涟的样子，众人都开始慌了。

　　没想到奕儿竟然如此激动，竟然流眼泪了。宇文瑶的泪水也随之而来，谢桓慌忙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瘦弱的肩说道，“瑶儿，莫要流眼泪。奕儿这般也是悦极而泣。”

　　无尘和无垠还没有看到妹妹如此哭过，像是极大的欢喜，又有着莫大的委屈。

　　只有慕容曜知道她为什么哭，那玉佩是那个叫心儿的。一个侍女，如何拥有那么贵重的物事，多是无奕送给她的，而那拙劣的雕工也是她雕刻的吧。慕容曜真的有点羡慕那个心儿，虽然很快就会被忘记，但却有人真真切切为她送了礼物，还为她涕泗横流地哭了一场。

　　自己这么多年，收到的礼物只有那一件吧，却没有人问他喜欢不喜欢，从此身上便背负着沉重的枷锁。看向谢无奕哭得肝肠欲断，内心终有不忍，将她一把抱在怀里，才发现珠圆玉润的她此时是那么弱小无助，就像是个小兽。

　　众人这才发现不对，无奕这完全不是喜悦的啜泣，而是含着重重的悲伤，她怎么了。

　　难道是毒发了么？无尘忧虑地看向无奕，却发现除了眼睛通红以外，脸上并没有任何红斑。

　　谢无垠忙向前走了几步，看到无奕手中拿的玉佩，感觉仅为眼熟，尤其是那葡萄状的花纹，当时自己还嘲笑无奕来着。

　　无奕那段时间特别痴迷于刻玉，每天都赖在他的书房不走，盯着一块羊脂玉发呆，时不时地拿起来刻刀划来划去，最后终于雕刻出来一块玉佩，却被他给狠狠嘲笑了。

　　无垠知道葡萄啊，小巧喜人，果色艳丽，寓意多子多福，很多玉雕家会雕刻葡萄，可是没有人会雕这么大个的葡萄，而且每一个顶上还有十八个褶皱，对十八个，他可是一个一个数过的。看到这个多子多福巨型葡萄，谢无垠笑了好几天，才被无奕闷闷地兑了回去，“什么破葡萄，人家刻的是汪包子的包子，不是葡萄。”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

　　没过几天，就看见心儿那个丫头捧着玉佩在长廊上发呆，一边看，还一边流口水。问了以后，才知道那是无奕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谢无垠突然想起那天，和无奕一起出现在明月楼的小书童，就是她身边的侍女心儿，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无垠突然想起那天在没见她出现，难道心儿出事了？

　　这么一寻思，才完全能够解释通无奕的反应，肯定是看见玉佩想起心儿了。那心儿怎么了，是被烧死在明月楼里，还是是袁飞舟嘴里讲的被抱走的绿衣女子是换装后的心儿。袁飞舟这个不靠谱的，估计是看错了人。一定是这样的。想着想着，他便问慕容曜，“玉郎，你这块玉佩从哪里寻到的？”

　　慕容曜拍了拍无奕的背，过了一会才放开她，看向谢无垠，缓缓地说道，“在明月楼的废墟里。”

　　还真的是在那里，看来冰山男抱走的就是玉儿。他们一直呆在屏风后面，在最后关头离开，方才把玉佩给落下了。

　　无奕肯定是看到玉佩，还以为玉儿被火烧死在明月楼里，这才哭的撕心裂肺的。还是赶紧解释一下，省得妹妹在今天这么好的日子里，哭成了泪人。谢无垠慌忙说道，“奕儿，你不用担心心儿，我知道她在哪里。她被一个黑衣冰块男给抱走了，五城戍防营的袁校尉亲眼所见，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找回来。

　　听了二哥的话，看着二哥拍胸脯立誓的模样，谢无奕心里更加酸楚了。自己不能再哭了，要是漏了馅儿穿了帮，她和慕容曜的契约还怎么延续下去。

　　她的家人很爱很爱她，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们不相信她，不相信她能像大哥二哥大姐那样，能够帮他们分担。她们只想把她保护在琉璃瓶里，不受风雨的侵扰，永远像个孩子那样单纯无知，只顾着无忧无虑。

　　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养的赤羽蝶，那个蜷缩在琉璃瓶里的美丽精灵。她是多么爱这只赤尾蝶，自从二哥送给她，她就很少出门，一直守着它。将它小心翼翼地养在琉璃瓶里，即使是寒冬，也能在暖暖的琉璃瓶里吸食着最芳香的花蜜，享受着最和煦的阳光。她未曾想过自己对它的爱，反而成为赤尾蝶之死的帮凶。

　　原本以为给了它最好的，却不知道当琉璃瓶碎掉的时候，首先杀死赤尾蝶的不是外面凛冽的风和无数的天敌，而是那支离破碎的琉璃。

　　而她就是琉璃瓶里的赤羽蝶，现在她不再想做这样的她。而慕容曜就是那拔出木塞的力量，这一次她要飞出这个琉璃瓶，蜕化成勇敢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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