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家破人亡

　　与此同时，高阳县后宅二堂中。

　　耿旺呆愣愣地坐在一张圆桌前，手捧着一杯师爷亲自给斟的茶水，脑子仍然有些缓不过来。

　　这几天，耿旺的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有点儿超出了他本身可以承受的极限。

　　先是被林家挑出来，以妻女的性命做威胁，让他当林苍鹤的替死鬼，其时耿旺已经心丧若死；后来在堂上，虽然替死之计被吴师爷识破，耿旺的说辞也被驳斥的体无完肤，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却是有了生的希望：不是他自己不努力，实在是官府太精明，况且林二公子昨夜就已经死了，这次当不了替死鬼怪不得耿旺，说不定还能够活下来！

　　再后来，林家人临走之际，脑子本就乱哄哄的耿旺被吴师爷以替林家排除隐患为由留了下来，他当时真的以为，官府这是怕和林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彻底撕破脸，主动替林家灭口以缓和关系，一颗刚刚升起点儿求生欲望的心再次沉到谷底；哪成想，留下之后既没有被严刑拷打，又没有被扔进大牢，反而是被带到这相对私密的二堂上，早有衙役过来给他松了绳索，吴师爷更是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这样的待遇让耿旺已经彻底迷乱了。

　　在进林家之前，耿旺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农民，没有那么深的阅历，也听不懂之前堂上两方之间明里暗里的各种交锋，他只知道自己仅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替死之人，想要家中妻女能留下条命在，自己就必须得死，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父亲。

　　在大堂上的时候，林桑槐有一点没有说错，耿旺他父亲活着的时候的的确确算是个赌棍。

　　耿旺的父亲名叫耿忠平，平时确实总好赌两把，但一直都是小打小闹，心里多多少少还算有点儿节制。

　　虽然偶尔败家，可耿忠平家里多少还有几亩地，两间草房，平时耿忠平和耿旺下地干活，耿旺的母亲和妹妹给别人家缝补衣物，耿旺媳妇操持家务顺便带着耿旺三岁的女儿，日子还能勉强过下去，直到两年前耿忠平被有心人下了套，勾进了凌家赌坊，这一进去就等同把耿旺一大家子人一起推进了地狱。

　　不到半个月，耿忠平被人联合赌场一起做扣儿，把全部家当输了个一干二净，家里的房产地业能卖的全都卖了，全家都搬到了破庙里，全靠耿旺母亲和妹妹帮人缝缝补补，耿旺四处打点儿零工，一家人才算是勉强活着。

　　可即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耿旺的父亲悬崖勒马，就此打住，把赌能彻底戒掉，这个家未必没有重新振作起来的一天。

　　只可惜，上天要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壮士断腕的决定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做出的，耿忠平又如何能甘心，干脆热血上头，向赌场借了一百两银子，打算做最后一博。

　　这可是吸人血的高利贷，按照这凌家赌坊一般的规矩，普通人借钱都是九出十三归，即明面上借十两，到手只有九两，应还十三两。

　　在此基础上，还要算上月息三分，当月还不上，利息计入下月本金，月息再涨一分，如此循环往复，基本头三个月还不上钱，这辈子就不用指望能还清了。

　　面对那些有钱人家的赌客，如果一时周转不开在赌场里借银子，赌场方面也会适当放宽一些条件，到手的多一点儿，还的少一点儿，为的也是拉拢客源，细水长流，毕竟家中有钱不愁还不上，放长线钓大鱼，将来肯定能坑到更多。

　　可如果是耿忠平这种情况再想借钱，那条件可就要苛刻的多得多。

　　当时他找到赌坊管事，说要借一百两，赌坊对耿忠平家里的情况当然一清二楚，毕竟刚刚把人家洗的干干净净，一听又要借一百两，当时就笑了。

　　这种上门送钱的行为，赌坊当然举双手欢迎，虽然多少有些鸡肋，但蚊子腿也是肉，又几乎没有成本，完全没理由放过。

　　于是，耿忠平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一百两，明面上却欠着赌坊一百八十两，差不多相当于借一百二十两作八出十五归，三天账期，过三天还不上，就还要算上利滚利的日息两分，注意是日息，而不是月息，这是何等苛刻的条件！

　　然而已经烧红了脑子的耿忠平根本没太犹豫，就直接签字画押同意了！

　　事情就像除耿忠平自己之外所有人预料的那样，不到半个时辰，这一百两银子就又输的干干净净，他还不甘心，还想再借，可自己刚刚已经把全家都洗干净放在别人家的砧板上了，赌场方面也就再没有一丝一毫迎合他的必要了，一顿暴打赶出赌坊。

　　等他彻底回过神来，鼻青脸肿、失魂落魄地走到全家所在的破庙，根本不敢和家里人提一个字，满脑子想的就是赶紧跑。

　　在他的强硬要求下，一大家子人莫名其妙地急忙开始收拾东西，当然耿家也没太多需要收拾的了，无非就是破草席、破棉被，几件烂衣服，等一大家子人收拾妥当，刚迈出破庙大门，就看见门口站着四五个赌坊的打手，笑呵呵地看着他们，这是耿忠平才算是彻底想明白，这一家子人的命，都彻底被自己给亲手葬送了。

　　之后的事情自不必说，想要逃债被抓现行，耿忠平又是被一顿暴打，肋骨断了三根，刺破了内脏，熬了两天人就没了。耿旺母亲也是急火攻心，眼见丈夫身死，自己也干脆上吊了，耿旺的妹妹被赌坊的人抓去卖进青楼，半年后也抑郁而亡。

　　耿旺强忍悲痛，头七之后把双亲用破草席卷了去乱坟岗埋葬之后，直接去赌场找到大东家凌啸虎，跪地磕头如捣蒜，只求凌啸虎高抬贵手放他家一条生路，可那凌啸虎又岂是什么良善之人？

　　凌啸虎当着耿旺的面儿把耿忠平的欠账以及利息仔仔细细算了一遍，一听到金额耿旺就彻底绝望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还清的那一天。

　　他无比绝望地问凌啸虎，赌场根本没有损失，难道非要把他全家彻底逼死才甘心？哪知道凌啸虎闻言哈哈大笑，直说钱是借给耿忠平了，这完全是耿忠平自己自愿，没人逼迫，后来他自己输了那是他没本事，怪不到赌场头上。至于这一家子人，活着可以干活挣钱还债，死了的可以切碎，骨头喂狗，肉熬成油，用来点灯都是好的！

　　这样毫无人性的回答彻底击碎了耿旺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他本打算一头直接在这赌坊撞死，哪知接下来凌啸虎话锋一转，给耿旺开出了一个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卖身为奴！

　　耿旺夫妻和三岁的女儿一起卖身进林家为奴，签的是死契，这辈子都是林家的奴仆，主家管吃管住，但对他们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看不顺眼一刀杀了都不用担责，让他们上刀山下油锅眼睛都不能眨一下，敢说一个不字儿立刻全家乱棍打死。

　　直到此时，耿旺才知道凌啸虎的另一层身份居然是林府的管家。

　　就这样，耿旺带着媳妇和孩子就这么进了林家，吃最馊的饭菜，住最破的棚子，干最累的活儿，几年下来过的是苦不堪言。在这段时间内，耿旺也结识了几个同样处境的人家，也是大多拖家带口，无一不是通过赌场被坑进林家。

　　很明显，林家是有意留着这些人，平日里当下人用，关键时刻随时可以拉出来当顶雷的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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