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一个小小风神，也敢跟我杠？
这日，我一如既往地站在奈何桥的尽头，在离望乡台不远的忘情汤池旁分发着世人口中的孟婆汤，此汤是以忘川河水加上八十一味药草熬制数百年而成。
听说一同服用彼岸花的花和叶也会有忘情水的功效，可那样的威力太大了，不只是会忘记前世，而是会忘记所有的一切，哪怕是身死，也不会再记起忘掉的过往。
除非是有神魔相助，助他在人界去历尽三劫——雷劫、情劫、死劫。
在没有魂路过时，月双大步流星地朝着我走了过来：“主上，阎王今日八千岁寿辰，各路冥官都去赴宴了，我们去不去？”
她一身亮色黑衣，腰佩金色长鞭，墨发高束，五官精致，英姿飒爽，不说话时面目冷冽，俨然是世人眼中的地狱魔刹。
一直站在我身旁的是月羽，她腰佩一把黑色长剑，墨发梳得比月双稍低一些，五官清秀，看上去比月双温婉不少。
月羽为姐，月双为妹。二人完全不是一个性格，月羽成熟、娴静、懂大局识大体；月双单纯、大咧、易发怒易冲动。
她们是我的下属，听说是从我还是神时，就一直跟随在我左右，不离不弃，忠心耿耿。
“不去。”我倒是将阎罗的生辰给忘了，分明前段时间她俩还提醒过我来着，“待各路神魔仙官散尽后，我们再去贺寿。”
他的寿宴，不只是幽冥界各路冥官会去赴宴，九重天上那些神也是会来的，若是被哪个神发现我在此处可就麻烦大了。
突然一道空灵的女声传来——
“我与师父同来赴宴，席间他们都说这幽冥界的孟婆绝美无双，我还好奇是哪位能与我师父争锋呢，万万没想到，原来孟婆就是惊世上神啊。”
我心陡然一紧。
不是吧？这么惨！
好不容易躲了近千年没被神界发现，这是什么情况？
转眸定睛一看，只见一女子款款从奈何桥另一头朝着汤池这边走了过来。
她一身白衣缥缈出尘，面容白皙，浑身透着清冷孤傲四个字。
月羽在我耳边小声提点:“主上，她是风神，是你亲自封她为神的，现在是母华上神的徒弟。”
母华上神，据说是我的师姐，实力了得，与我一贯不和，额……莫非我曾经在神界的人缘差到了极致，连同门师姐都与我隔阂颇深？
风神说她是与师父一同来的，那便是母华师姐也来了……既如此，能避便先避着，若是实在避不了，这风神今日倒是撞上了枪口。
“什么神？”我左右看着，“瞎说什么啊，这儿前前后后分明就只有你一个神。”
“呵——”风神朝我走过来，声音空灵至极，“惊世上神，哦不，你现在是魔，的确不再是神了。各路神兵找了你近千年都没找着，没想到你居然会躲在这里。”
我勾唇笑着:“胡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发放忘情汤的一个老婆子罢了。”
“放汤的老婆子？”风神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汤勺再看向我，眼尾轻挑，“虽是满头白发，但你这张脸可是一点都没变样，你骗得过世人骗得过我吗？你要是不承认，我去请师父来看看如何？”
她得意忘形，我笑而不语。
风神道:“瞧瞧，你曾是高高在上的惊世上神，总是笑众生痴傻不如你也就罢了，你这都堕了魔，还不改这爱笑的毛病，怎么，如今这是在笑自己痴傻了吗？”
我扶额，我虽然失去了记忆，可这堕魔一事，已经被阎罗、月羽月双提起过不止一次了，实在是听得烦了。
再者，难道就因堕了魔，就得时刻哭着？
这堕魔又有什么不好的？在这幽冥界可是没谁敢跟我杠的！
“不是笑众生傻，只是笑话你傻而已。耀武扬威之前也不先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我挑眉。
“哼，”风神眼里带着不屑与嫉妒，实在是与她清冷的长相不符，“曾经神魔两界都说你是三界第一绝色，在你消失之后，这三界第一绝色的位置总算是该我师父坐了，可你怎么又顶着这张脸出现了呢？”
这风神话里话外都是一副似乎是我抢走了她师父母华该有的殊荣的模样。
实在是无语。
月双语气不善道:“从前是主上看在你是母华上神的徒弟，又年纪尚小不懂事，纵使你胡作非为，也权当那是任性妄为了些，不与你计较，可你却似乎将那当成了是主上实力不济，是吗？”
“不是似乎，是根本！”风神轻抬了下巴，语气中带了不少狂傲之气。
风神继续道:“一个上神，轻易就堕了魔，你有什么能耐！这样的货色也配成为天命神尊的关门弟子？！若不是有你挡道，凭我的资质，我也是天命神尊的弟子了，怎么会是母华的徒弟！”
“竟敢对主上口出狂言，看鞭！”月双话落，她腰间的金鞭随即飞向风神，往风神身上缠去。
“双儿，不急。”我看了一眼金鞭，金鞭便回到了月双的腰间。
“是，主上。”月双将手搭在金鞭之上摸了摸，一双明媚的眼眸瞪着风神。
风神愈加放肆地朝我走了一步，趾高气扬道:“怎么，惊世上神，你躲了近千年这胆子都躲小了？顾及着我师父在那边向阎王祝寿，你不敢拿我怎样，对吧？”
我轻抚了耳畔白发，唇边的笑越发邪气。
右手食指转着发丝，我悠悠启唇:“难道你忘了是谁封你为神，带你上九重天的？”
风神眼神一变:“是我具有神根，关你什么事？！”
白眼儿狼！方才月羽可说了，这风神是我亲封的！
孺子不可教也，罢了。
我轻笑着，眼底是戏谑:“你一个小小风神，也敢跟我杠？”
风神抬起下巴走向我:“你可不再是上神了！”
趁她再次朝我靠近，我立即施法定住了她，勾唇道：“那又怎样？我能让你做风神，当然就能让你做不成风神了。”
片刻后，她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丝毫，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被惊慌取而代之:“你怎么还有神力？你想对我做什么？”
我挑眉:“你猜？”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神力，兴许是师父贬我下神界时，忘了收走我的神力？
还是说，这不是神力，是魔力？只是我这身上的魔力很像神力而已？
风神道:“我师父就在百尺阁向阎王贺寿，一会儿发现我不见了，定会四处寻我。
届时你藏身幽冥界的事可就瞒不住了，我师父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碎尸万段的！”
“都被你发现了我还瞒什么？”我依旧笑着，走向汤池边拿起长勺搅动着乌黑的忘情水，发出一阵悦耳的水声。
“你不要胡来！”风神显然是猜到了我的意图。
我亲自舀了一碗忘情水，走向她，单手送到了她唇边:“实不相瞒，我最擅长的就是胡来。”
她感受到冰冷的汤碗触碰到了她的下唇，满目惊恐:“你敢！天上地下，风神只有我一个，我要是在幽冥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师父派出的众神一定会找到你，带你回去抽筋剥骨剔除神根，让你永世不得再为神！”
听他们说，自我堕魔那日神根便已然不在了啊，风神说带我回神界去再次剔除神根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的神根还在？”我问风神。
风神眼里划过一抹怯意，道:“当然不在了！不过是要捉拿你回神界去抽筋剥骨罢了！”
我挑眉:“就凭你吗？”
“谁说就凭我了？”风神眼里又逐渐泛起得意之色，“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天兵天将在找你？”
我笑着将碗里的忘情水灌进了她嘴里:“当然知道了，否则我躲在幽冥界干嘛啊？”
风神一直摇着头，含糊不清道:“你敢这么对我，就不怕……”
“怕什么，”我继续灌着忘情水，“如你所说，我堂堂惊世上神，连堕魔这种事都干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话落，忘情汤已尽数进了她嘴里。
将汤碗递给月双后，我转眸轻瞥了一眼风神，她便晕倒在了地上。
不过一瞬，化出了她的本貌——状如犬而人面。
“原来是个畜生！”我咋舌，“竟并非是从人修成的神啊。”
月羽道:“她曾是狱法山上的一个小妖兽，善投，见人则笑，其名山犭军（音同灰），其行如风，见则天下大风。
几千年前你首次去人界历劫，遇上了修炼成人身的她，便带上了九重天，并亲封为风神。
九重天上许多神的本原都是兽身，无非是看人身好看，便始终以人身示众生罢了。”
我点着头:“原来是这样。”
月羽月双对视了一眼，满眼都写着——习惯了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要和主上讲清楚，不然她不明白。
我看了一眼地上那抹土色，对月羽道：“把她扔进火海。”
月羽领命而去。
月双又小声道：“主上，万一那母华找到这儿来怎么办？”
我说:“先避一避吧。”
就在我刚想转身离开汤池时，远处传来声声哀嚎——我不要喝孟婆汤，我不喝孟婆汤……
我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两个鬼差押着一个白衣魂魄从远方走了过来。
“眼泪来了。”我弯唇笑着。
月双道:“好久没有不愿喝忘情水的魂了，今日总算是来了一个！”
鬼差已押解着白衣魂魄至我跟前，我打量了一眼白衣魂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死时不过二十出头。
她连连摇头满目惊恐：“孟婆，我求求你，我不想喝孟婆汤……”
两位鬼差凶神恶煞：“放肆，来了这儿岂能由你说了算！”
吓得姑娘一哆嗦，差点给我跪了下来。
“她就暂且留在我这儿，你们二位可以走了。”我道。
俩鬼差不识规矩，对我虽未恶语相向，却丝毫不带敬畏之意：“孟婆，这恐怕不妥！”
月双蹙眉道：“你们是新来的锁魂鬼差吧，这道上哪路鬼差不知道，我家主上想留的魂，就连阎罗王都不会说个‘不’字！”
两个鬼差面面相觑，须臾，一齐对月双道：“那暂且留她在这儿，若我们回去问了上头，发现你骗我们，有你们好果子吃！”
月双重哼一声：“还敢威胁我们，看我不抽掉你们一层皮！”话落，腰间的金鞭蠢蠢欲动。
我伸手阻止了月双的动作，摇头轻笑:“双儿，你收着点儿。”
月双看向我瘪了瘪嘴:“主上！他们简直是……”
“不知者不怪，再有下次随你处置。”我依旧轻笑着。
月双规规矩矩地收好了金鞭。
鬼差离去，姑娘跪地：“小女多谢孟婆，不知我现在何去何从？”
我问:“那你权且说说，为何不愿喝这汤？”
我佯装递汤碗给她，她身子陡然后缩，看样子着实是被吓了一跳。
姑娘道:“我……我有一个爱了一辈子的人，我不想忘了他。”
“好一个情真意切美娇娘。”月双问，“你叫什么？”
姑娘说:“小女姓李，名玉香，是丞相府的千金。”
“起来吧，随我进去讲讲你的故事。”我转身走向望乡台后三百米远处的一块白玉石碑。
抬手一挥，石碑沉入地下，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浮现眼前，金色大门之上有一块鲜红如血的牌匾，上以黑墨写着遒劲刚健的“月宫”二字。
据月羽月双所说，这座宫殿是阎罗为我所修，一如我曾在凡界那叱咤风云的月宫的模样。
虽不如我那凡界的月宫之宏伟庞大，可外面的装潢与里面的陈设也大致不差，无非是按照比例缩小了罢。
也对，曾经那月宫内有我成千上万的下属，而如今这月宫里就住着我们几个人，何须那么大的宫殿呢？
我领着李玉香走进了月宫，月双则留在望乡台旁为接下来的鬼魂分发孟婆汤。
待我们进入月宫之后，月宫消失在原地，白玉石碑重新浮出地面，以便掩人耳目。
见我回来了，庭院里的离河与云生各自去拿九灯与那用来暂时装眼泪的小瓷瓶去了。
他们是阎时曾经的贴身侍卫，在我来幽冥界后便来了我身边，一直在我身旁当差，不时被我派去寻找其他打开九灯的法子。
我往白石桌旁随意一坐，对李玉香道：“坐下吧，讲讲。”
“是。”李玉香坐在了我对面。
月双突然进来了：“主上，姐姐从火海回来了，她在那边接着放汤，我来倒茶吧。”
我点头，月双开始倒茶。
茶冒着热气，李玉香叙着过往:“我是京城有名的四大才女之一，与萧风互相爱慕，历经磨难终成了眷属。”
说的是喜事，可她眼里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了悲戚。
她继续道:“后来我随他征战沙场，身中毒箭差点命丧黄泉，夫君为了救我，杀了与我们随行的狐妖，取了它的心头血……”
说到这里，我余光瞥见她的手攥得死紧，似在压制某种情绪。
“那你为什么还是死了？”月双好奇。
她说:“狐妖被杀的时候怨气甚重，心头血被污血所染，自然没有多大用处了。”
月双问:“那萧风呢？”
“他依然是大将军，无非是死了一个爱恋他的狐妖，也死了他爱的夫人而已。”至此，李玉香半天不说话。
“完了？”我挑眉看向她，她眼里没有丝毫泪光，但隐约可见被她刻意压制的戾气。
她点头，并将眼眸垂下：“萧风为了救我，不惜杀狐妖为我续命，如此情深义重，我怎么能把他给忘了？来生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拿起白玉茶杯轻抿了一口，悠悠启唇：“你可不是李玉香，你就是那只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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