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迷茫

　　祁奇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王友山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纯黑色的夜行衣，夹杂着花白色的头发挽起，面罩却不知何时摘下，露出他那颇显沧桑的神情，暴露在祁奇面前，双目紧紧看着他，嘴角不知为何微微上扬。

　　“意气风发少年时，刚直不见九曲心。”王友山缓步走上前，与满手鲜血的少年并肩，眺望着远方的落日，微微叹息：“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如此绝艳的夕阳了。”

　　祁奇看了看远方，那一轮夕阳已经彻底没入远方天际，再不见半点轮廓，只有最有一点残光，如风中残烛般微弱地摇曳着。

　　这样的景色，可称不上美。

　　“日夜循环反复流转，每日都会有更加绝艳的夕阳，先生却为何独独爱这点残光？”祁奇忍不住问道。

　　“日月如轮回，不断地重现着它的美景…可是看夕阳的人，每日都是不同的。”王友山微微叹息，寂寥而沧桑：“我看过太多落日，可却看不到今日这般，落日更胜于晨曦，充满希望。”

　　“先生为何来此？”祁奇询问道——他实在无法理解王友山话语间无时不刻不存在的悲凉，如大漠黄沙之于风尘中的悲凉。

　　“为了天理。“王友山沉默许久后道。

　　祁奇默然不语。

　　“这天下太大，有太多的黑暗，太多的苟且，大到连天理都无法全然顾及。”王友山依旧望着远方：“而你我这样的人，却又太少，一腔热血，救不了太多的人。”

　　“人力终究有穷尽时，太多的事情，我们明明知道，却只能望洋兴叹，无能为力。”

　　祁奇依旧沉默着。

　　“你看！”王友山突然伸出手，遥遥指向一望无际的大河，河水滔滔，不知淘尽多少泥沙：“这条泰兰河，随着历史诞生在漠月大草原之上，随着时间流逝依旧奔腾，数千年岁月以来，它用自己的河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草原子民，无数的人因它而存活，无数的部族因它而延续，乃至于兴盛。无数草原上的子民，整座北境的子民，都尊称之为母亲河，奉之为神圣纯洁的母神，将生命的甘露洒满大地，日夜虔诚膜拜，数千年来未曾断绝。”

　　“可如今的泰兰河，这位神圣的母神，却为北境三大部族所瓜分，所占据，整座北境，无数子民的命脉，死死地扣在三大部族手中，生杀予夺，再不在自己掌握。长此以往，三大部族可以永恒昌盛，永不落幕，可北境的其他部族，却早晚要淹没在这大漠的风沙之中。”

　　“为什么，明明是共同的财产，到头来却理所应当地掌握在他人手中？这种压迫，这种因为地位阶级而存在的压迫，逼断了多少人的命运。”王友山的话语之中充满了悲愤，充满了悲凉，充满力不从心的无奈。

　　在祁奇的眼中，他就仿佛是一位站在大地上的先驱者，望着逐渐走来的巨人，拼了命地想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扛住巨人落下的脚步，为身后的人们寻求活路，最终却只能随着巨人跨过而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他拼了命想要保护的，到头来却一个都保护不了，飞蛾扑火，于事无补。

　　“古人先贤曾说，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王友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可自古义士的一腔热血，在如同这泰兰河的河水淘洗中，又能留有几分清白成精神，永耀丹青？”

　　祁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假若我有绝世高手的力量，假若我有至高无上的权柄，一语可定天下兴衰，纵使粉身碎骨，也要为黎民百姓力挽狂澜于暮色降至，哪怕是我有药王的修为本领，也有自信作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王友山突然无力瘫坐在岸上，双眼之中满是不甘：“可我没有，这些我什么都没有，甚至如今我的寿元，也将走到尽头，待我走后，没人会记得我，更没人会理解我的宏愿，这世间终究是掌权者压迫着无力者，上层压迫着下层，没有人能阻止黑夜的到来！”

　　“直到看见你，我才看到了希望。”王友山却又猛然回过头来，原本寂寥的神情中充满灼热的激动：“你年龄尚小，境界不高，却能斩杀凝聚了灵胎的大妖，将来的实力修为，必然震动天下，你是药王五兄弟的养子，又有画圣在身后扶持，日后也必然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祁奇心中一惊：“这人好生厉害，连陆先生隐藏在我身边这种事情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更重要的是，你年纪轻轻，却不畏艰险，一腔热血，能为与自己没有丝毫关联的路人挺身而出，置自己于危险之中也在所不惜。若是你这赤子之心永不更改，日后的你，必能造福于世人，纵使不能改变历史，至少也能为黎民百姓，带来数百年的希望。”

　　“先生早先和我说那些话，便是为此？”祁奇这才恍然大悟。

　　“那时我还不知道你的秉性如何，说那些话，也有试探你的意思。”王友山一笑：“我很欣慰，你没有让我失望。”

　　“王先生高看我了。”祁奇摇摇头：“我一人的手脚，怎么可能笼罩整个天下？”

　　他虽然一直都是盲目地自信，可王友山的愿景实在太大，大到让他心动神摇，仿佛天地震荡。

　　自己能否走到这一步，实现这个宏愿？祁奇第一次产生了动摇，对自己的能力甚至于潜力产生了动摇。

　　“念念不忘，矢志不改，必有回响。”王友山看着祁奇，如同置身于万丈巨浪之上，意气风发：“问题在于，你能否有这样的坚持？”

　　祁奇再一次沉默下来，河水滔滔，夕阳淹没，这条泰兰河之间，陷入了难言的寂静。

　　“王先生，我无法回答你。”终于，祁奇艰难地开口，眼神之中充满了迷茫：“这条路我看不到尽头，甚至看不到未来，我目光所及，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艰难，我只能看到一条绝路，十死无生的绝路，看着它，我只能感到害怕。”。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王友山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寂寥，却仍旧怀有希望：“但我相信，日后的你，还是会踏上这条路的。”

　　“我宁愿相信，你是一位义士，你的心中，藏着一位义士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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