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迷雾入画犬默岭
山河如梦，来往虚空。
今有锦绣，自难长久。
铃音之下，宗顾默默吟出几句，一个女子身影若隐若现。
身披战甲，头戴战盔，对他浅笑，却静垂下来两行泪水，无声，却滴滴落在他的心头。
他一瞬间明白，眼前只是幻境，只是假象，只是内心深处不想触及之处。
却忽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任它流泪、任它心痛、任它不顾一切向女子奔去，放开曾紧紧抓住的那双孩子的手——他其实明白，那里才是回返真实的唯一通道。
任由它全身每个毛孔发出兴奋的抖动，说出那声久未发出的称呼：
“娘亲。”
即使反复练习多次，依然沙哑而难听，竟然还在撒娇，全然不是他应有的风度。
手记书得几转几回，此语陌生又眷恋，出入府的俗女，哪有今日所见如此高贵。
他任由它抚上女子的脸颊，歪着头细细观察着她的每分每毫，十八年，或许想象了很长时间，总是极轻极小声地问，她是何等样貌？
直到见那个素来严肃的父亲，取出一幅珍藏的画，小心抚摸，恐破坏了似的，又神情复杂地望向他。
画卷铺展，意料之外，竟是个异域风采的美人儿。
微卷的发丝，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丰满的嘴唇，并非那种小家碧玉，抑或大家闺秀，而是一身甲胄，显出当世女子少有的英气与倔强。
一场战役，双方主将不分上下，互相钦佩，不仅讲和，府里还多添了个二夫人。几年后，二夫人随夫出征，战死沙场。
他从不觉得，自己与画中女子有几分相似，只知道应爱惜这张天生面容。
而且，眉目间，相似的，只有皮囊。
二夫人更加真实的一面，大概只有画这幅画的父亲本人才能讲述清楚了。
宗顾是美的，笼罩着淡淡的忧愁，因此颇受世上女子喜爱，可这是二夫人不曾也不会表露的。
父亲叹了口气，将画直接赠出，他如获至宝，一遍遍构思，一笔笔描绘，却难以再现出她的神韵，这才终于体会到父亲的做法与那种不能被外人所理解的感受。
暴怒下，他将手绘画稿全部烧毁，原画则再度收藏至最高处，发誓再不触碰。
可经不住想念，他在手记中反复提及她的完美无瑕，世上任何女子都无法取代，如此，才是其不肯娶妻之因。
于是他确认，此刻飘然立于面前的，便是画中那个无可挑剔的二夫人了。
她鬓间黑色的发丝，是否也会惹上灰白的尘埃。
她如水的肌肤，是否也会因年月关系而泛黄破损。
她是否能从画中、从幻境中走出，说句话，而不是就这样看着、或哭或笑。
可惜，答案都是否定的。
滚烫的水，烧得他脸颊、心头一阵难受。
无法逃离，他如被粘住，像极了那些虫。
可躯体却活了，不再沉睡。
她孤独而落寞，它亦如是。
究竟要做些什么，是挽救，是逃离，是面对，还是兼而有之。
他控制着它，拔出腰间的bi shou。
白刃放光，女子面容依旧，毫无惧色，甚至，笑得更加温柔，更加动人。
即便从未见过真人，更明知此为幻影，他也无法狠下心来，还好只需些许的疼痛，便已足够唤醒自己了。
他抬起刀，正预备将手指划破。
它却猛地将刀口掉转，直接向自己心窝刺去……
周身暗红喷涌，入目却是苍白。
不要命了是吗？
此刻自语，刀则不再深入了。
宗顾猛地睁开双眼，喉咙发腥，随即呕出一大口血，并开始剧烈的咳嗽。
大梦初醒，迷雾消散，女子消失，他也未因伤及要害而殒命。
只是此处环境陌生，徐铭、云儿、帮手们都不知去向。
此刻只暗道那时候若一直抓着云儿，或许会把他留下来吧。
觉出怀中少了些什么，他深处一探，果然，那地图是没有了。
此处应是发生了什么打斗，几人倒在不远处，生死不明。
他恍惚间抬头，正见“犬默岭”三字印在石壁之上。
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碎牙山周域地图是他所绘，想起来并不困难，若按照他们之前所走路线，自空悬门而上，走过垭口，向下便是切溶洞，而犬默岭位于空悬门以南，是完全不同方向的另外一条入山之路，怎么会跑到这里。
他起身查看，地上躺着四个人，正确的说，是四具尸体，且都是独眼壮汉的手下，死前还是一副怒发冲冠，目眦欲裂的模样。
也许是遇上对手，战败而亡，又或者，他们也中了招，在幻境里将自己弟兄当做仇敌，自相残杀，至死方休。
从伤痕与相互的位置来看，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为他们合目之时，发现每人胸前都印有同一样式的刺青，也大概知道这帮人的目的并不单纯。
独眼壮汉在白雾袭来的前一刻，还在不停地催促入山，一路也从未详细问过目的地，表面上听从于徐铭，又贪恋钱财，可实际上应该远不止如此。
徐铭则是悠闲阁的常客，算是个有故事的人，如他所言，因商路阻断，耽误生意，故而欲出资剿匪，两人一拍即合，遂定下此次合作，可都说人中了幻术多半会讲些实话，那么入山为了一个女子，也真叫人不解。
徐铭富得流油，什么东西花钱买不到，费尽心机上一座破山跟着剿匪，难道是山匪夺了那位女子什么喜爱之物？
这些缘由暂且放下，究竟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幻觉？
云儿在空悬门时，说他看到了宗家的队伍，上面还插着杏黄色的三角大旗。
宗德有人有马，肯定会走大路，他顺方向看去，而此处刚好可以看到弯曲的大路，说不定宗德已经开始驻扎。
难道是他们从一开始走的便是这条路，然后所有人就产生了幻觉？
所有人？不对。
迷雾中那个沉重的铃音，又是哪里传来，难道有更厉害的人物在此处？
他只觉头晕目胀，毫无头绪，干脆坐了下来，双手按住太阳穴。
此刻，或许该去真正的切榕洞吧。
却听得角落发出一声shen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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