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救世的流星（下）
“当然没问题啊！子玉，我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兴许是唐尧的表情和语气装得实在是太淡定了，淡定到、就连侍奉他多年的唐嫱、一时间竟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当即就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了下来。但很快，一个新的顾虑就又浮上了她的心头，“不过子玉，我这儿要是离开了，万一你再有什么需要外人协助的地方，岂不……”
“没事的，你尽管放心的去吧，”唐尧一边说一边拿手指了指四周，“你看，这些可都是我唐门的先祖先辈啊，有他们守着，我能出什么事呢？反倒是阿嫱你，须得小心谨慎一些。听山谷外的动静，离统领和其他兄弟们的抵抗想必是愈来愈艰难了。现在赶过去，稍稍一个不留神，你就很有可能会撞上流矢或者暗器什么的！那可不是……阿嫱，你笑什么？”
“噗！哈哈哈哈！抱歉子玉，抱歉抱歉！”唐嫱原本还在非常努力地憋着笑意，但一对上唐尧那张认真地有点可爱的神情后，她就再也忍不住了，“实在是……哈哈哈……实在是，我很久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一面了。子玉，你前面几句话还算正常，可怎么越往后讲，就越不像你了呢？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关心我吗？”
“……随便你怎么认为吧。”唐尧慢慢别过脸去，似乎是不想让唐嫱看清自己的神情变化。唐嫱满心的期待，就这么讨了个没趣，顿时大感不悦：“嘁，子玉，你这傲娇的毛病可得改改啊，不然以后非得惹出什么误会来！关心别人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哪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本来，这也只不过是唐嫱的随口一句抱怨罢了，并没指望怎么怎么着。但令她惊讶的是，唐尧居然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好啊，那等咱们平安撤出去了，就由你来帮我纠正一下这个叫做傲娇的毛病吧。如果是你的话，那我说不定会试着去改变一下自己。”
“那就说好了哦！哼哼，这次我可是听得真真的，你想反悔也反不了了！”唐嫱兴奋的一拍手掌，生怕唐尧会再后悔似的。待说完这句话后，她又抬眼扫了一圈周围的唐门先辈们，沉思了一小会儿，突然无比郑重的撩跑跪下、毕恭毕敬的向他们磕了几个响头：
“诸位先祖先辈，晚辈唐嫱，这厢有礼了！晚辈不知道诸位先辈之前和子玉说了些什么，晚辈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去问。但是，晚辈在此，还是斗胆恳求诸位保护好子玉。并且，如果可以的话，晚辈想请诸位尽全力的去维持这汝翠山不被破坏的太严重。它毕竟是我唐门的象征与圣地啊，我等唐门中人，一切尊崇、荣耀、敬畏与信仰都源自于此。所以，我很希望在这次浩劫过后，它能……不落凡尘。”
“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奢望而已，万不敢以强言去为难诸位先辈。如果……如果这第二个恳求实在是太过分的话，那还请宽恕晚辈的大不敬。”
话音落下，唐嫱又向着四方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然后才慢慢起身、满脸不好意思的对唐尧小声问道：“子玉，刚刚那些话……我说着是不是特别蠢啊？先辈们……该不会嘲笑我的幼稚吧？”
“不会，绝不会，”唐尧轻轻摇了摇头，“先辈们在我的耳边告诉我，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像你这样的、依然心怀敬畏的后辈了——他们为你而感到骄傲。”
“真的吗？！”听到这番话，唐嫱顿时兴奋的眉开眼笑，“那就好！那就好！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会……咳，没什么没什么。那子玉，我这就先去通知离统领啦？如果有什么急事的话，咱们还是用老办法联系！”
“好，路上小心。”
……
目送着唐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后，唐尧的脑海里才再度传来了唐门先辈们的声音：“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呢？无声无息的不辞而别，岂不很失礼？你就不怕，她会因此而恨上你吗？”
“怕啊，当然怕。要是问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怕什么的话，那……应该就是阿嫱的恨意了，”说到这儿，唐尧的目光罕见的闪过了一丝温柔，“可如果告诉她真相，却又是对她太残忍了。在阿嫱心目中，我一直都是‘完美’、都是‘不败’的代名词。岂会有终结陨落的那一天？所以啊，还是支走她吧——这条通向消亡的道路，我一个人走就行了，不需要什么送别者。”
“更何况，一旦让阿嫱知道了真相，她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去反对、去阻挠咱们的。到那时，一切只会变得更加麻烦罢了。”
“你倒是想得通透，”另一道声音悠然响起，“唐尧，你跟我们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决定对你而言太不公平了？虽然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是个很伟大的举动，但其实，你还是有别的选择的——比如现在就松开手上的锁链。你应该明白，没有人会去责怪你。”
“啊，是啊。多少年下来了，好事一件没遇到，像这样的糟心事却是一撞一个准。呵呵，想想还真是讽刺啊，”唐尧自嘲地笑了笑，“不过算啦，如果是以这样轰轰烈烈的方式退场，那倒也不算辱没了我的荣耀。诸位先辈，晚辈……准备好了。”
这句话一出口，唐尧的脑中便再无一人回应了。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那些存在于沉睡之中、一直未有动静的锁链们忽然齐齐苏醒了过来！颤抖着、激荡出了一阵压过一阵的可怕尖嚎！而其中，独数那从一开始就被唐尧紧紧抓在手中的原初锁链最为暴躁！先是轻而易举的挣脱了唐尧的手掌，紧接着，它的身躯又好似蟒蛇一般凶猛的反缠上了后者的手腕、肩膀、脖颈……直到将唐尧这整个人、连带着他的四轮车全部给束缚死了，它才逐渐重归宁静。
这根锁链算是安稳了，但相对的，其他的锁链却是愈发精神了。银光洒满天空，夹杂着其间妖艳的血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梦幻。呆呆地仰头望着这一幕，唐尧的思绪不禁飞回了许久许久以前……
那个时候，自己是在干什么来着？
哦对了，那是自己第一次品尝到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失去至亲的痛不欲生；第一次坐上这辆陌生的四轮车；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从巅峰坠至谷底；第一次被所有人横眉冷对……太多太多个陌生的“第一次”了，多到唐尧都有些不敢去想、不敢去过多回忆了。毕竟是曾经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啊，如今却……
惜哉、叹哉、痛哉、哀哉！
那个时候，阿嫱还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自己身边貌似只有叔父大人一直在陪着自己、保护自己。在那个晚上，在那个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气、独自摇着四轮车小心翼翼的离开幽室的晚上，向来严肃的叔父大人，罕见的和他讲了许多话。
“子玉，伤口还疼吗？”
“嗯，”年轻的唐尧面容呆滞的点了点头，仿佛一具没有任何感情的傀儡，“叔父大人，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吗？”
“不，子玉，你绝不是个废人，”唐显魁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唐尧的头。同时，他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再柔和一些，以免不小心伤到唐尧脆弱的心灵，“知道吗子玉，在我们眼中，你永远是最优秀的！这次……不过是一次意外罢了，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那些硝烟，不能全部怪在你的头上。那对你不公平。”
“可我害死了小妹……害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一滴清泪悄无声息的从唐尧眼角滑下，似在无声诉说着唐尧心中的痛苦，“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呢？不如死了算了……不如死了算了……”
“子玉，你见过流星吗？”
“……啊？”唐尧愣了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唐显魁会突然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但出于对叔父大人的尊重，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见过，很漂亮。只不过，它的一生太过短暂、太过悲哀了。想要散发自己的光芒，但却最终无法照亮整个夜空。要我说的话，那应该算是一种辉煌的无奈吧。”
“没错，辉煌的无奈，你总结得很好，”唐显魁语重心长的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流星，从来就没有哀叹过自己命运的短暂与无奈呢？在我们眼中稍纵即逝的它，也在拼命的绽放自己的光芒啊。它有抱怨过吗？它有因为‘短暂’这个公认的评价而放弃闪耀吗？没有啊子玉。一颗流星尚且如此，更何况、比流星还要耀眼的你呢？”
“天上的繁星千千万万，但能照耀夜空、引得世人举目而望的，却只有那最为短暂的流星。子玉，或许对现在的你而言，叔父的这些话会有些难懂。但我希望你起码可以先记在心里，在以后的某一天里，你自然而然地就会明白这句话的真正精髓的。”
叔父大人，我记住了。而我现在，也的的确确想明白了。可笑我当年还误以为您是在用大道理开导我，现在细细想来，您真正的目的，却是在为我提前准备好了登上天空的道路啊。
“世人们，记住了。在这一天，有个名叫唐尧的人，为正道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他是个残废，他曾经做过很多损人利己的事情，他……算不上好人。但这一切的一切，都难以掩盖他曾经的万丈光芒！没错，他倒下过；但现在！他又重新展开了翅膀！向这天地、向这命运，呈上战帖！”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名冠西南的唐门第一天才，居然开始纠结这种低级问题了？可笑！可笑！唐尧这个名字，昔日是何等的辉煌啊！豪气可吞山河，志望平踏八荒！那样子的自己，那样子闪耀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自甘堕落到成为一颗碌碌无为、只敢苟且偷生的寻常繁星的？！
我是流星，我生来就注定要震惊这个世界，我生来就是要让世人仰望自己！哪怕以生命为代价，哪怕我明知道无法照亮整个夜空，我也要拼了命的去绽放光芒！没错！是他妈的拼了命的去绽放光芒！！
我还是我，我依旧是我！死又如何？不过是一场开始的结束罢了！相对的，我能救下更多的人，我能保护我心爱的人！这些、这些、这些！都是我双腿尽断之后，想也不敢去想的东西！现在，它们回来了，属于我唐尧的尊严和骄傲统统回来了！我不是个废人，哪怕我双腿尽断，我也依旧能做到双腿尚为完善时的所有事情！
啊，叔父大人，如此说来，你其实从来就没想过要开导我吧？但我很感激你，真的真的很感激你。是你，让我把我失去的尊严和信心尽数给找了回来。虽然代价是比较沉重的死亡，但……对我这种人来说，反而是最合适的呢。
想到这儿，唐尧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了。但他的意识，却也随着失血过多而愈来愈迷糊。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费力地扭过脑袋，对着身边的唐门先辈轻声念道：“我曾经……受万人敬仰，得万人拥戴，我被所有人视为振兴唐门的希望。可是……自我沦为废人之后，一切的一切，就都破灭了。”
“可现在，我找回了失去的那些东西……啊啊啊！虽然……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这种感觉……这种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以至高者的身份保护手下人的感觉……真……真好啊……”
“诸位先辈，我……应该……没有辱没……‘唐’这个姓氏……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轻轻落地，唐尧便再也没了声息。迄今为止，大量的失血已经掏空了他的身体与元气——他终于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但那些还在半空中狂舞、胃口没有得到彻底满足的锁链们却是不太乐意了，当即一拥而上，毫不客气地用力蹂躏着、撕咬着唐尧的尸身。所有从其中挤榨出来的鲜血与残元，都被它们视若珍宝般的争相抢夺。一时间，场面惨绝人寰，混乱不已。
“安心的睡吧，孩子，”听着锁链团中时不时传出的骨碎声，一声叹息从山谷的地下悠悠升起，“我等在此承认，你，没有辱没‘香侯’之号，没有辱没‘唐’一姓氏，更没有辱没我泱泱唐门！我们为有你这样的后辈而感到骄傲！此外，尽管你很年轻，但，我等已无颜俯视于你了。”
“对你伟大的理念和救世的壮举，我等、愿奉上至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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