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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牡丹判(3)


  一个青衫年轻公子从重重牡丹花丛后走出来,脸蛋倒是干净清秀,长发用玉冠一丝不苟地束着,就是那身青衫不太好看,膝盖处皱巴巴满是泥泞。面红耳赤,神色紧张,眼睛怯怯地往这瞅,像极了第一次逛花楼的小公子,或者第一次下山遇到传说中的母老虎的小沙弥。

  这就是窦靖夷,大晁威名赫赫、为武帝开疆辟土的窦靖夷。谁都没想到传说中的大将军是这样一个清秀得过分、甚至带着些拘谨羞赧的年轻公子。

  养在画舫的璇玑自然也不知道,停下舞步,桃花俏脸攒出三分警觉,声音像碧湖泛起的波漪:“你是谁?知不知道这是接风宴舞女练舞的院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跑这来。”

  公子连手也不知何处安放,垂头不言。璇玑秀致的翠眉一挑,欲喊人。公子愀然变色,慌乱摆手道:“不是的!别喊人!我、我……祁王殿下说我可以在园子里随便转转,我这才……”

  “……原来是祁王的客人?”

  早知大晁祁王不学无术,平生唯好结交狐朋狗友,这公子虽说清秀干净,但衣着容止俱是不凡,想来也是祁王的客人。

  窦靖夷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祁王接他下马,颇好奇地摸了两把长/枪,说上沙场才是男儿志向所在,挑了九个机灵仆人把窦靖夷带下去。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洗了个干净,窦靖夷被一顿折腾,除了昔日部下谁认得他是个吃惯边塞风沙与汗血的将军,分明是西子湖畔沙堤白马的闲情公子。

  祁王又道青芜园本就是盘来安逸玩耍的,随处逛,他听到此处歌声袅袅,一时好奇方闯进来,唐突佳人实在罪过。

  “姑娘误会了。”他低眉垂眼,声音像拂柳的春风。

  原来是宴会的客人,误会一场。璇玑转了转眼珠,反正这舞就是献给他们的,今被撞了半截,也不怕再撞半截,正巧缺人点评,便请他指点一二。

  态度转变是那么快,那么让人措手不及,窦靖夷生活在粗糙寒冷的边塞,军营里挤满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高兴了不高兴了喝酒划拳红着脸,从来没遇到这么翻脸如翻书的俏姑娘。

  窦靖夷一时受宠若惊,结巴道:“造诣什么的,担、担不得。”

  看他模样,恐怕下一刻就要说什么“君子慎独”“为乐,非也”的说辞,但幸而最后一句是“但既然姑娘要求,那、那就勉为其难”。

  “嘁,呆子。”璇玑笑道,语罢足尖一勾,在脚玲泠泠的响声里翩然起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公子睁大了眼睛,没见过这么佳柔的舞。

  砰,舞步再次被打碎,璇玑停下舞步望着月洞门处,门下花不如手足无措地站在,面前一地碎玉。

  那碎玉不是别的,若是拜倒在璇玑石榴裙下的人定认得这是璇玑第一场舞时戴的花儿,此后每一场舞必戴,几乎成了璇玑本人的代表。五陵年少追着她的香影,唤芳华仙子,昆山夜光,春山贯雪。

  此刻仙子的花儿被她打碎,意识到这个,花不如一下跌坐在地,惨白的脸,惨白的嘴唇。璇玑走近,听到她哆嗦地循环那句“妈妈会打死我的”。

  足铃一动,扶起花不如,璇玑皱眉道:“她敢?”

  花不如快哭了:“是我粗心,是我鲁莽,若让妈妈知道了我十条命都赔不起……”

  一个破头花儿竟然值得她的人拿命赔?璇玑安慰她:“别哭了,什么十条命都赔不上,要我说十朵它都配不上你。”

  花不如木讷地望着她。璇玑柔柔一笑:“不如不如,我给你取名花不如,便是告诉你万物不如。”

  花不如哽咽地看着她。璇玑替她揩掉眼角的泪。

  她是祁王请来的舞姬,没有主人命令不好随意走动,只记得来时见隔壁院子是块牡丹花圃,开满鲜妍夺目的国色天香。咬了咬牙,大大方方展开个笑容,请这个年轻公子,行个方便,替她摘朵春山贯雪来。

  公子的脸再次红了,慌乱摆手,噎了半天“我”字,颇有拒绝的意思。下一刻,他已转身跑了。

  花不如怯懦地喊了声姑娘。璇玑扶住她笑得好比带露蔷薇,心想书呆子果然不中用,求人不如求己,正跨两步,一道风扑来,对上公子羞红的脸。他竟然回来了。

  上好的春山贯雪,玉粉花瓣生了一抹水色,贵妃插翠,盛装怒放。握花的手连指尖都在抖,一张清秀的脸憋得白里透红。

  璇玑接过花,看着他笑道:“……多谢公子。”

  “没、没什么!”公子别过脸。

  有趣,太有趣了,这人有意思得很。她见过贪恋美色而谄媚她的男人,也见过靠羞侮她来自证清高的男人,这个公子拘谨笨拙得让人耳目一新。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璇玑调笑道:“折枝之恩,无以为报,届时璇玑的舞公子可别错过。”

  说罢施施然行礼,领着花不如进屋。她进屋后,小厮急冲冲跑来:“哎哟喂我的窦大将军,您怎跑这来了,陛下和王爷早在厢房候您多时了,快去吧。”

  “啊?啊……对不住……”窦靖夷低头由小厮带走。

  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

  璇玑的舞作为压大轴,战士酒意正酣。窦靖夷先同王爷和皇帝书房议事,出来时舞步方兴未艾,观众兴致高涨。

  陛下日理万机,先行回宫,留闲散王爷祁王陪窦大将军。祁王落了座,折扇指着舞台,点评道:“本王听说她是淮城出了名的美人儿,她的那舞《悲思陶》,就连外城妇孺都能哼几首,我见过,私以为不错,你在军中清苦,不知这舞你喜……”

  未来得及回答,一团水红物什划过,撞进窦靖夷的怀里。是朵牡丹,他疑惑地望去,璇玑对他明媚地笑。眼角三滴泪痣,艳若朱砂,似三粒红尘种,一眄,真真是勾魂摄魄。

  起哄声此起彼伏,什么榆木将军终于开窍,铁树也能开花。窦靖夷怒而拍桌:“皮痒了吗!都、都给我安心吃酒去!”

  祁王的扇子扇得刘海都要飞了,看见他红得滴血的耳垂,道:“看来你是喜欢的。”窦靖夷慌乱地扶住杯子。

  华灯盛绽,春夜凉若水,星光灿烂,倒映湖畔,如落进去了般。将士们喝得东倒西歪,下人收拾残羹冷炙。

  璇玑捻着花枝,笑嘻嘻道:“呆子,我那一舞是给你跳的,看清楚没?”

  祁王道:“咳,这是窦大将军。”

  一瞬间的惊讶,旋即作了浓浓笑意,璇玑笑道:“堂堂靖夷大将军,竟因折枝而面红耳赤。”

  窦靖夷心道真是交友不慎,既是狐朋狗友的添油加醋,又经美人儿的戏谑调笑,愈发面红耳赤,连手也不知何处安放。

  太有意思了。璇玑心想。她见过脑满肠肥的高官权臣,满口尔虞我诈,见过驰骋沙场的军将,四肢健壮说话粗鲁,却没见过因为一朵花面红耳赤的大将军。

  青芜园一宴,有容氏皇族的宣传,璇玑名声大噪,越来越多慕名前来的人,醉花阴人满为患,老鸨终于体会到有钱人的烦恼。

  万众期待中,璇玑裹着一身水红纱绡抱箜篌而来,若一挂灵动的水红瀑布,每一步都伴随着清泉泠越之声。

  五陵年少终于见到传说中的美人儿,欢呼鼓掌。璇玑施施然行礼,拨动箜篌。

  拨的是《思凡》,歌声袅袅,唱着:“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

  翠幄微掀开,她觑眼:“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

  老鸨连说唱错了唱错了,楼上翠幄烫手般放下,璇玑强压眼角笑意。

  下了台,花不如早把花儿抱来,璇玑理了理花苞,二话不说杀去隔间。门被很粗鲁地推开,窦靖夷正在饮一口热茶,呛到嗓子,咳了好一阵子才手足无措地望着人,支吾道:“姑娘,我……”

  砰地声,花盆落在桌上,祁王夸好品相。璇玑摆了摆手,目光却是在窦靖夷身上,桃花般俏丽的脸浮起浓浓笑意:“将军无需多言,让璇玑猜猜,将军此来是商议军中之事?”

  窦靖夷摇头。

  “商议国事?”

  窦靖夷摇头。

  “商议家事?”

  窦靖夷还是摇头。

  “商议我?”

  窦靖夷一愣,祁王十分自觉,挥着破扇子道:“听说梅花开了,本王赏梅去也,二位慢聊哈。”呸,这时节哪来梅开。

  灯影幢幢。窦靖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没背书被罚的小学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道:“……是祁王殿下带我来的。”

  “是祁王带着的啊……但你自己不想来么?”璇玑笑盈盈地问。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笑意曳动三滴红痣,像风末的青萍,水葱指一勾。窦靖夷顺着动作认真地打量她。她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在半是光半是影的烛火下,鼻是鼻,眼是眼,有种俊眼修眉的摄魂的美。

  “想……想来。”窦靖夷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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