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揣测」
圆圆的古镜在空中滴溜溜地转着圈消失。太宰治捂住手背，皮笑肉不笑地抽抽嘴角。
他当然知道镜妖是礼子身边隐藏的一名强有力的保镖。可是在某些时候，这名保镖做的事，比起保护反而更像是戒备其他人把铃木礼子带出她圈定的范围。
妖怪上次对太宰治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厌恶时，是在他随口对礼子提起出国建议的那天夜里。
他被镜妖锁进厕所的镜子里，被迫看了整晚的小视频。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普通地生老病死，普通地工作上班，甚至活到一百岁才安然去世的完整人生。
整整一夜，从镜子里解放出来的太宰治扶着墙干呕半天，还是没吐出来。
于是，他就近挑选了一条幸运河流，入水去了。
那个长长的夜晚，足够他想很多事情。从妖怪的干涉事项到行动目的，从活动范围到能力种类，许许多多……
他决定讨厌这面破镜子。
比之前的讨厌，还要更加讨厌的讨厌。
普通如果换成其他人，大概会觉得妖怪是舍不得娇贵的大小姐在男人身上受委屈，单纯背地报复。
礼子又是这样交友广泛、深受宠爱的性格。身边有几只护崽的母鸡再正常不过，谁也不会多想。
就连和妖怪做朋友这种事情。放在她身上，听起来也没有任何问题。但其实镜妖从第一天初次见面开始就忠心耿耿、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行为，根本没有道理。
看似与世无争的镜妖已经活了至少数百上千年的时光。她可以在礼子面前伪装得极端无害，甚至温柔妥善地提供帮助；也可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獠牙，伸出尖爪。
妖怪会在暗中做些小动作，恐吓所有妄图将铃木礼子带出某个特定范围内的人。
礼子能将定时炸弹带在身边足足一年，不过是因为妖怪存在的时间很长。长到妖怪如果足够喜欢礼子，或许会继续隐藏下去，直到大小姐的生命迎来自然终焉之时。
但现在看来，炸弹果然还是炸弹。他还是尽早替她拆除比较好。
镜妖所处的妖怪世界。其里侧，应该还有某个更加危险的存在正在暗中窥伺礼子。
他刚才顺便看了礼子近一周的记录。除开赏花会改过一次地点，她礼拜天还准备去京都观看篮球联赛。
目前看来，东京和京都，左胁腹町和偏一些的浮世绘町，都没有问题。
那他接下去要不要试试更远的地方呢？
太宰治心中盘算着，面上并未显露任何痕迹。他看出浑身掌控欲的镜子妖怪是学他双臂平抱托起，却相当一板一眼。
僵硬的手法，小心翼翼像怕打翻一瓶堪将满溢的净水。
这样生疏的举动，无疑是那类会对照说明书喂养宠物的新手饲主。应对幼崽生病，严重的经验不足。
他心中笑话镜妖没用，镜妖也同样在嫌弃着他。
「这个男人精明的时候挺精明的，蠢笨的时候又不像作假。为检查礼子大人是不是睡着，反而把人弄醒就麻烦了。
算了，上身还是让他留一件吧，再脱就伤眼了。我可不想看到。就当是为了让礼子大人好好休息，我大人大量，暂且放过他。」
短暂沉默后，人与妖对视一眼，互相达成默契。在可以容纳三名成年男性并肩通过的过道里，使用类似于踩鞋跟、卡脚步、撞肩膀等等小妨碍，刻意拥挤推搡着往前行进。以至于这段不到十米的走道，也让他们走得极为别扭缓慢。
将大小姐送回房间注射完药物，镜妖在掖好被角后停下忙碌。
礼子高烧的额头上贴着她从雪女冰丽那拿来的特制降温大冰袋。巨大的冰袋足足十斤有余，夸张到上面遇冷凝结的水珠多到连成两道水线，顺利地浇到枕头两边对准放置的小镜子上。镜面也不知是连通哪里。水线浇灌上去，枕头愣是没沾半点湿。
分不清是药的作用更快，还是冰袋的效果更显著。大小姐像烧熟虾子那样的通红脸色已稍有缓解，呼吸也逐渐步入平缓。
看着睡梦中的大小姐逐渐松开眉头，坐在床边的太宰治收回眼神。
三分钟前拿到手里的杂志翻过一页。
杂志上的篮球运动员黑皮蓝发、面色不善，不讨喜的样子占据了整面专栏。他捏着后面几张，将写真连同访谈内容一并翻了过去，然后对着镜妖吐出一句。
“你现在满意了？”
闻言，镜妖抬头。从这句话里，产生了一丝疑虑。
男人的敌意似乎变浓了。
虽然妖怪并不觉得这两人平日里隔三差五得胡闹，感情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在刚才突然的一瞬间里，她觉得太宰治又似乎并不像平常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只是单纯喜欢戏耍礼子。
可她的镜子不会欺骗她。
她曾照映过这个男人年深日久形成的内心，看到他灵魂形成的颜色。那样深沉凝固的冷和暗，又怎么可能会被一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所打动。
但是现在，她迟疑了。
妖怪顿了下，端起古镜心念浮动。打算久违地再验证一遍。
男人随手掸平衬衫衣角的褶皱，看了一眼镜妖怀中像海潮般波纹涌动的镜面，将目光投回床上。
妖怪跟着看过去，大小姐不知道是梦到什么，才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睡得不太安稳。
妖怪怀中镜面流转的莹白光芒静止下来，恢复到原先黯淡的颜色。
她没有继续探查下去，因为她想通了。
没错，太宰治肯定是因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明显违背礼子意愿的行动，而对她加深了厌恶。
像他这样的男人，定然会发自本能地讨厌容易脱离掌控的事物。
太宰治单手合上杂志，“啪”的一声打断了镜妖对病人长久的凝视，将妖怪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他身上。
“她今天也算折腾够了。待会就算醒过来，应该也不会主动往我房间跑。”
男人从桌上取过纸笔涂涂画画，两三笔画好停手，用杂志压上桌面。
“等礼子醒来转告她，下次买这种温泉馒头带回来。”
镜妖闻言往桌上投去一瞥，然后神色复杂地愣在了原地。如果不说，她根本看不出太宰治画的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说它是温泉馒头完全是碰瓷吧？直观点说，它看上去更像是海上不可名状的黑色漩涡，或者是纸窗上戳开的一个黑洞。
总之，绝对和温泉馒头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非要具象化地找个实际存在的物体碰瓷一下，最多就像是长了几根触角的煤炭。
所以当第二天清早，大小姐醒来看到太宰治留下的画纸并辨认出图画内容的时候。镜妖面上总是沉静如水的表情，终究是出现了裂痕。
“月亮和兔子，是指节日、传说还是月饼之类的食物？还是在指一盘烤兔？……”
我展开画纸，对着灯光高举起来端详。纳豆小僧从我肩头探过来，一本正经地和身后正在帮我束发的镜酱攀谈起来。
“我看像只烧焦的锅。黑田坊的黑长发剪下来盘在碗里也差不多，你说呢？津子大姐头。”
镜酱一边取来丝带帮我两边各自系上一个蝴蝶结，一边回复纳豆。
“太宰治画的时候我正在旁边。听他口中念念叨叨的，似乎是说这画的是某个温泉馒头。”
“唉？真的？镜酱你听到太宰君说是温泉馒头？那不就是「月之兔」吗？好耶！哼哼，馒头馒头～温泉～温泉馒头～”
“什么温泉馒头就高兴成这样？「月之兔」很好吃吗？难道是一种顶级甜品？能有巧克力好吃？”
昨晚吃完巧克力就说肚子饿偷溜出去觅食的统子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它推开连接室外的娃屋大门，嘴里叼着根鱼刺当牙签，画着抛物线飞过来。
还没落下站稳，就被镜酱一顿嘲讽。
“「月之兔」你不知道啊？只是普通的温泉馒头哦。不过也对，你从蛋里出生不过一年，无知些也属正常。”
我放下手机，拦住马上就重新抖开翅膀小拳拳乱舞的统子，握在手里。接着话头，继续给统子科普。
“神奈川的箱根以温泉著名。那边当地有家知名的和果子店，店内的温泉馒头「月之兔」就是招牌之一。「月之兔」因其雪白的外皮，和切开后中心金黄完整的饱满甜栗內馅而得名。”
在镜酱递来的镜子前左右照照，我对新造型很是满意。松开手上的统子，撩动头发连摆几个pose，为接下去乐园留影做好预先的练习。
顺手戳戳鼓着脸独自生闷气的统子。
“你也别总是巧克力、巧克力的。这种和点心还没怎么尝过吧？不如下次也试试？”
镜妖梳理发尾，含笑附和。
“呵呵…很漂亮呢，礼子大人。”
礼子大人也好，温泉馒头也是。
真是，美丽呢……
月之兔，腹中吞月之相，表善里贪。太宰治又与之有何不同？
镜中映照出他心底浓郁粘稠的黑暗。不论行到何处，身边都空无一物。
可悲的男人，如今又会贪婪到何种地步？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礼子大人不过是当时受他所救，一时迷了眼，迟早都会清醒过来。
这个男人迟早都会行到名为孤独的悬崖尽头，沉入奈落深渊的底部，与象征末途的黑暗日夜为伍。
最终化为我镜中的肥料……
“那个…镜酱。生气的时候磨牙是不好的习惯哦！会长皱纹，脸也会变宽，很可怕的！统子快道歉！”
“明明是你臭美摆pose打翻果汁！镜子湿了为什么是我道歉！”
“你到底是谁的守护甜心！帮我顶罪能有什么问题！”
“别吵了！别吵了！”
“滚开臭纳豆！”
“纳豆小僧别插手！”
“啊，那个……我不生气的，是纳豆太臭了。礼子大人，您该出发了。”
“纳！尼！——津子大姐头，你以前不这样嫌弃我的！是爱淡了吗？”
纳豆小僧の呐喊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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