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14岁那年,他沿着火车轨道一路向南,来到改革开放的沿海城市。白天乞讨、捡破烂,夜里睡桥洞。夏天天气暖和,公园的躺椅上盖2张报纸,也可以凑合一晚。

  那天,他在公园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个小女孩,5-6岁的样子,脏脚破裙,怀里抱着个红得耀眼的汽车模型。

  他刚从街边的一家包子铺偷了仨包子,准备找个人少的地方,饕食一番。一抬眼,和小女孩的目光撞个正着。她看着他手里热气腾腾的包子,眼神里包含着一种难以启齿的饥饿。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每天都在经历。

  他朝女孩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大人跟在身边,便判断出这是一个走失或者和他一样无家可归的孩子。想着流浪的艰辛,他的心瞬间变得柔软,拿出一个包子递了过去。

  小女孩胆怯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伸手接过,迅速地塞进嘴里,瞬间的功夫,就把一个包子吃完了。

  他找了个角落,把剩下的两个包子吃了。吃完起身,发现小女孩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捡起一块石子朝她扔过去,小女孩闪开,往后退了几步,并不想真的走开。后来许多年,他都为这个施舍的动作后悔不迭,如果不给她那个包子,她就不会缠着自己,那么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天快黑了,四周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让人透不过气来。周围的人群开始四散着狂奔起来,远远的食街店手忙脚乱地关铺打烊。

  一场暴风雨要来了!他决定找个晚上能避雨的地方。桥洞下挤满了人,他曾经睡过的地方已经有了新的主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他们用恶狠狠的目光和肢体语言对着他恐吓了一番,就像一群人在赶一条狗。

  雨开始下了。由小到大,由疏至密。他在桥洞外的空地上,蹲了好一会儿。等他抬头,发现那小女孩蹲在不远处,摆弄那辆车模,她把车门和后备箱依次打开,合上,又打开。不时地朝他这边瞄上一眼。

  雨开始大起来,狠起来,哗哗地倾倒覆盖了他们全身。他决定去附近一个建筑工地,碰碰运气。

  白天经过的时候,他记得那里刚刚运过来几十车钢筋混凝土管,建筑工人们把它们垒起来,一个个管口叠加起来,像极了一个巨大的蜂窝场。每一管道就是一个人造的小蜂巢。睡在里面应该既暖和又安全。

  那是一场20年不遇的大暴雨,新闻媒体上是这么说的。他觉得这个说法挺靠谱的,至少在他有生之年,还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阵仗。当他在建筑工地的“蜂窝场”里,觅到了当晚的栖身之地时,地上的积水差不多到他腰部了。

  他选了最靠上面的一个管道,爬了进去。里面有一个谁扔掉不要的破毡布,把它裹在身上,身体方才感觉暖和了一些。

  当他准备躺下睡觉时,又看到那个鬼影子一样的女孩-----她就站在水管堆外的一个高地上望着他。积水没过了她的膝盖,漫天漫地雨的世界里,她的身影模糊成了一个渺小的点。

  他爬起来,对着那个点,凶神恶煞地张牙舞爪了一番,他要赶她走。

  偌大的世界,这么大的雨,她能去哪里呢?他也不知道。

  他有些心疼她了。于是招手示意她过来。

  但无论他如何表态,小女孩子都固执地站在那里。既不走开,也不过来。

  僵持了一会儿,他爬下管道,三两步过去,撑开毡布,置在那小女孩的头顶,看着女孩楚楚可怜的样子,他立刻变得温柔起来。

  “你妈妈呢?”

  小女孩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爸爸呢?”

  女孩轻轻摇了摇头,鼻子耸动了几下。

  他用手轻轻帮她捋了捋头发里和眉眼边的积水。小女孩大哭起来,双手紧箍着他的胳膊。

  她又脏又破的百褶裙湿漉漉的,渗着雨水贴在皮肤上,裙子前摆那朵漂亮精致的芙蓉图案旁,有几处汤水印染的污垢,旁边是斑斑血迹和几个指头大小的破洞,疑似被燃着的烟头戳破的。

  他凭直觉感到这女孩在此前刚刚遭遇过什么,那里面有着不可言说的痛。

  他的心更软了。放下毡布,把她包裹了,抱起来,走回到管道边。

  这一系列的温柔动作,并没有惊扰到那小女孩子,也许在决定跟着他走的那一刻,她已经对他产生了信任。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暴雨的夜晚。当手电筒的亮光从她那清秀的脸上扫过,他注意到,她受了惊吓般睁开了眼,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去旁边的管道,一个个地查看,终于从一个熟睡者的身旁,“找”来了一个毛毯,帮她盖上。

  担心她着凉,他把最里层的贴身上衣,脱下来,在毯子上,又覆了一层。

  雨已经停了。在潮湿的管道里,女孩轻微动听的鼻息声,有节奏地响起。

  他仰躺在旁边,梅山那边的建筑工地依然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机器的轰鸣声,听得真切。

  更真切的是,是港商投资体量最大的商业建筑群,打地基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地传来。

  想着早上起来,他要再去附近工地上试一试,口袋里揣着姐姐刚帮他办好的仿冒身份证,上面填写的年轻完全可以让那些包工头爽快地答应他的求职。

  这个城市到处是热火朝天的景象,全国的商业投资像潮水般蜂拥而至,他就不相信,偌大的城市,若干个建筑工地,总会遇到不嫌弃他瘦小,并愿意给他工作机会的老板。

  这样想着,他突然对自己有了信心。他甚至想着,等领到人生的第一笔工资,他要在附近的农民村租间房子,把姐姐接过来一起住。他要好好在这座城市扎根下来,只要能在这里扎根,摆脱人生的贫困,干什么都行……

  到了后半夜,他发起高烧。迷糊中,他感觉小女孩把毛毯和旧毡布都盖到他身上,并不管用,就在昏睡不醒中,他隐约听到警笛的长鸣声……

  ……等他艰难地从梦境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和一群陌生的男女,关在一个黑糊糊的车厢里。车外,是漫无边际的黑夜。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辆入关证的遣返车,边关警方的突击检查,他经历过好多次了。

  “哥哥,我怕。”小女孩怯怯地拥到他怀里,双手勾着他,小脑袋紧紧地贴在他的肩颈上,希望在他那里得到片刻的庇护和安慰。那辆被她抱在怀里的红色车模硌得他胸部有些疼。

  “不怕,有哥哥在。”

  也不知车子开了多久,车厢里其他人都睡着了。他从口袋里拿出铁丝钳,谨慎而用力地对着车厢门连接锁,摇动了一会儿。门开了,他抱着她,往车外跳去……

  “我的车模……丢在车上了”小女孩哭得痛彻心扉。

  他安慰道:“别哭,哥哥给你买个新的,或者……哥哥现在就做一个给你。”

  说着,他从花坛旁边的一棵红花羊蹄树根处挖了把泥土,雨后的泥土松软而又粘性十足,七捏八捏,一辆“甲壳虫”出现了。

  小女孩看都不看一眼,大哭着摇头:“我要原来的那一个。”

  漆黑的夜,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往来时的方向走。小女孩哭哭啼啼,她好不容易描述清楚,那辆车模是爸爸妈妈去世前留给她唯一的东西。而现在她把它弄丢了。

  那一刻,他内心里拥有一辆汽车的念头,比吃一顿肉,更显得迫切。很多年后他致力于一个庞大汽车帝国的创建,也许可以从这晚的这件小事找到溯源。它成了他人生梦想的一个发端。

  回到那座城市,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她去了一个高档酒店的停车场。那里港商云集,经常停泊着各种各样的汽车。新的旧的,普通的豪华的,黑的蓝的,红的白的,一眼望不到边。

  他豪情万丈地跟小女孩说:“告诉哥哥,你最喜欢哪一辆,哥哥变个魔术,那辆车的车门就打开了。你可以踩油门握方向盘开动起来哦!”

  小女孩在车子的世界里徜徉着,就像在她心爱的童话世界里遨游一样,开心得大呼小叫,最后她指着一辆红色甲壳虫车嚷道:“哥哥,哥哥,我要这辆!”

  “好咧,你背过身去,把眼睛闭上。”

  小女孩乖乖地背过身去,双手把眼睛捂得紧紧的,她等着哥哥给她变魔术。

  而此时的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钳,在那车门上熟练地扭了几下,车门“嘣”的一声,开了。

  小女孩子被他抱进驾驶舱,欢喜雀跃地摆弄着汽车的各种零部件。嘴巴里还念念有词,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记不得她当时说的那些属于汽车的专属名词了,她甚至跑到车尾处,把后备箱打开视察了一番,那小大人的神气样儿,令当时的他几乎捧腹大笑了。

  停车场入口处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狂吼,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手里拎着警棒,往他们这边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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