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使与恶魔
它真的很虚弱，游回西西身边，仿佛便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燃^文^书库][www].[774][buy].[com]易川把手伸出去时，它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只是却没有避开。
不知是无力闪躲，还是并非真的想闪躲。
“辛苦你了。”感觉到它的抵触，易川收回手，轻声说道。
“接下来……让我们自己来吧。”
后面这句话，不仅仅只是和小白说，而是和所有人说。
说出这句让所有人都很费解的话，他仿佛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把目光转移向天空中的无尘无束，微拧着眉想了想，平静说道：“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魔，即便有，那也只是人心的魔，更不相信这个世界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毁灭，如果真有这样能毁灭世界的人，那……也只会是你们，是你们头上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没日没夜把慈悲为怀挂嘴边的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去剥夺别人的自由，甚至生命；为什么一定要用你们高高在上的能力，去随意破坏，或者控制别人的命运……你们口中所谓的邪魔，实际上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而且还是一个其实很可怜的女孩，因为我们很习惯的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繁华多样，在她那里却只能是一种奢想，这么多年以来，我和她的唯一目标，便是医治好眼睛，让她能和我们一样随心所欲的看这个世界。”
“我们没有远大的理想，更没有要和你们争做这个世界主宰的意思，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安安静静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辈子。好吧，说到这里，就必须要说到另外一样事情：即便她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但事实上这并非她所愿，我们就算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又有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没有。她不能选择出身，但是她选择了平凡，选择了像最平凡的人一样活着，为了让自己真正变得平凡，她……甚至不愿意医治自己的眼睛，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她才也选择了这么做。”
“那时我只是想这么做，并没有想到，这么做便等同于让她渐渐变得不平凡，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说到底，事情变成这样，还是因为我。”
说到这儿，他停顿着看了眼安静看着他的西西，然后看了眼林月月、吴三省、莫末、明理明冲、柳星几人，又看了眼对面的朱天等人，绕一圈后把目光再次定格在悬浮半空的无尘无束身上，说道：“但我想……即使我们没有成为道门弟子，没有踏入修行世界，你们也仍旧会找来，对吗？或许在很久之前，你们就已经在寻找她。”
手捧残破金钵的无尘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尽管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尽管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就此罢手，但他也还是愿意给少年少女一些时间，不愿意否认一件本来就是事实的事。
见他点头，易川轻抿着嘴唇笑了笑，说道：“之所以这么说，我并不是在推脱责任。”
明冲看着他，有些复杂说道：“没有人会这么想。”
易川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所以说起来，无论她怎么选择，无论我们怎么选择，这一天也迟早都会到来，对吗？”
无尘想了想，说道：“便是如此，这是宿命。是贫僧等人的宿命，也是她的宿命，或许……也是你的宿命。宿命不可更改，也无法更改，所以无论她如何选择，最终都会回到宿命之上，所以，我们必须要阻止。”
易川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即笑说道：“很漂亮的漂亮话，一个宿命，便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就算这真是宿命，但……这便可以让你们为所欲为把人逼上绝路，然后再假模假样说一声这是宿命，就不用再负半点责任了吗？”
无尘没有说话。
无束开口说道：“孩子，你胸中戾气太重，需要冷静一下。”
“你觉得我不冷静？”易川笑问道。
无束摇头宣了声佛号，没有说话。
很显而易见的事，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此时的不正常。哪怕他此时愤怒，咆哮，甚至污言秽语辱骂，也比这貌似冷静的冷静要正常。
“好，那便当我不冷静吧。”
易川笑了笑，然直勾勾看着无束说道：“前辈您是大师，晚辈的眼见，自然赶不上您的万分之一。但我想问一个问题，如果我杀了您旁边的那位大师，再杀了你们带来的这些人，您还会冷静吗？”
无束重新看向他。
这个问题，使得所有人都微微愣了愣，然后明理吴三省一行人饶有兴致的看向无束，很想知道如果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早已看破红尘大彻大悟的大师会不会怒。
当然这只是如果，是假如，谁也不会认为他真能做得到这样的事情。就算是西西，想来也没有这个能力。
片刻后，无束开口说道：“贫僧不会怒，但贫僧会为他们报仇，会为世间除掉一个杀孽深重的祸患。”
这样毫不掩饰杀意的回答，无疑与他观龙寺第二主持的身份有些不符，但却是他考虑一番后的结果。而对于这样的回答，明理几人也并未感到太过意外，如果他继续说那些莫名其妙的隐晦大道理，才真正让人意外。
因为那会让人觉得很虚伪。
易川笑说道：“那你凭什么说我需要冷静，凭什么说我戾气太重？”
无束摇头说道：“这不一样。”
易川问道：“哪儿不一样？你是想说，我是为了保护一个邪魔，或者说我自己便是魔，这么做是邪恶的，没有半点道理的。而你杀我，是为了除恶扬善，是为了维护世间的正义？”
无束没有说话，话都已经被易川极为露骨的说了出来，他便不能再说。
易川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很累，真的很累，累到连说话都很费劲的程度。”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其实说什么都不再有半点作用，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为了什么，或许你们的那些工具不清楚，但……你们我们都很清楚，不是吗？说实话，我现在戾气确实很重，确实很想把你们杀干净，但是我知道，我杀不了那么多，所以我才会说这么多话。因为即便知道没有可能，我也还是希望、奢望你们能放过她，放过我们。”
无尘无束突然怔了怔。
所有人都是如此，吴三省更是瞪大了眼睛——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尤其是用一种渴求，严格说甚至是哀求的语气说出来。
不理会所有人的异样目光，易川垂下头，似是喃喃自语道：“真的，我真的很希望你们这些高高在上随手便能捏死很多人的人放过我们。我们真的没有什么野心，治好她的眼睛，找回我们唯一的亲人，再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便是我们最大的理想，可是……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呢？就算她是异族，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但她真的在把自己变得很普通，你们没有见到她小时候的样子，如果能见到，你们就不会怀疑我的话了。”
“所以，若你们能放过她放过我们，放回我们的亲人，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当然，死得除外。只要治好她的眼睛，我愿意重新把自己变成不能修行的废物，然后离这个世界远远的，永远用仰视的目光仰望你们，虽然这显得很自私，而且还叛离了师门大逆不道，但……我真的很害怕你们，真的很怕。”
“如果你们愿意放过我们，我不仅可以不记恨你们，还可以给你们磕头，给你们任何人磕头，你们信不信？……”
虽然是在自言自语，但他的语气充满了恐惧、无助与哀求，没有人怀疑他的话，因为话还未说完，他的膝盖便已经微微有些弯曲，似乎只要虚空而立的无尘无束点点头，他便会真的跪下去。
这一切，都说明他真的很害怕，很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情。
很难想象，一个孤身穿越十万大山的人，会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别人放过自己。
林月月很苦恼，很嫌弃自己的不争气——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动不动就流眼泪，但此时却怎么也止不住。
曾经，这是一个让整个林家甚至整个洛水城又讨厌又非常乐意见到，从不肯吃亏但从不介意占便宜，从未见过像谁低头的人，如今却在低三下四的哀求。
吴三省抬头看着天，不知在想什么。
有的话，他确实不应该说，但即便是脾气最暴烈的明冲，也没有因此便有责怪的意思。
与他们的无力复杂相比起来，无尘无束二人感觉到的，只是一阵渗透心脾的极寒凉意。
次子若成长起来，便注定将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敌人。因为他们注定不会就此罢手，即便他们已经被这番除了苦苦哀求，便没有任何意味的话触动了久未掀起任何波澜的那一根神境，即便他们已经有所心软。
苦苦哀求，甚至愿意下跪，愿意放下所有仇恨，愿意把自己变成真正的废物，目的是希望自己这些人能够放过那个小女孩，放过他，如果目的未能达成呢？
显而易见的事情。
最懦弱与最强硬，看似天差地别，实际上两者却有很大的共性，那便是都很极端，所以懦弱到了极点便是强硬——能做得出最没有骨气的事情的人，往往也能做得出最血腥残暴的事情，因为极端。
所以……两人清醒过来后，便立马开始用最严肃凝重的目光打量审度地面上的少年，
人必须要抓走，而这个少年，也必须要死。
虽然派出了三十六血僧，三百降魔僧，以及三名不世出的宝僧，还有自己二人，但在这之前即便是圣徒，也只有不惜一切代价抓走魔女的打算，并未真正有杀人的想法，然而现在，却不得不改变了。
因为他们想到了一个人，也看到了在不久的将来，道门又出现了一个杀上观龙寺，将佛门圣地搅得鸡犬不宁，甚至差点毁掉观龙寺的宁哲。
这个少年，便是将来的另一个宁哲。
当然那个少女更恐怖。在这之前，谁也没能想到，观龙寺最强大的力量尽数出动，甚至圣徒都已经亲自出手，事情也还是如此一波三折。
…………
…………
所有人都只看到易川双膝一直保持微微弯曲，随时便会真正跪下去，却没有看到他微握的掌心中，已经渗满了血迹。
无尘无束没有说话，但看向易川时眼中微闪的杀意，便已足够说明，他们不会因此而罢手。
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弄出如此大的阵仗，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即便两位主持有心收手，也收不回这支已经离弦的箭，所以没有任何人感觉到意外。唯一让人意外的是，看起来坚强得像只打不死的小强的易川，竟然也会如此软弱，甚至就像一滩烂泥——至少在林浪看来如此。
朱天也有些失望，失望自己生命中的宿敌怎么竟是这么一个怕这怕那的软蛋，但他也并未因此而用纯粹的鄙夷眼光看易川。身在帝王之家，怀疑一切人和事的习惯，在他身上自然少不了，所以即便如此，他也仍在琢磨易川是否有别的用意。
因为很明显这个人不是蠢蛋。既然不是蠢蛋，自然便不可能不知道就算把自己变成狗，也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何况只是低声下气哀求，并未真正变成狗。
所以他认为这个宿敌一定有别的用意。
易川确实别有用意，他的用意，便在于用指甲刺破了自己的手心，只不过没人知道他的真正打算，除了西西之外。
西西自然知道他的真正想法。事实上，还未打破无尘金钵逃出来时，她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当时她拒绝了他的这种打算。
而现在，她已经无法再拒绝了。
因为他成功激起了无尘无束对他的杀心，为了不让他被杀掉，她就不得不这么做——尽管她很清楚他先前的表现，并非真的求饶，而是要激起两人杀心，逼迫自己同意，但她却无法阻止——那些话不仅是说给别人听，同时也在说给她听，确切说是在向她发出警告——如果她敢阻止，他便会做出更离谱更让人害怕的事情。
这是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么不近人情，甚至霸道蛮不讲理，但她并不生气，反而很感动，或者说很开心。
已经走向第十二个年头了，确实不应该再说感动。
于是沉默片刻后，百合般清新亮眼的娴静浅笑，再一次出现再那张平静的小脸上，然后她缓缓走到他的身前。
在面对面十指紧扣着握起他手掌的前一瞬间，她的指甲也轻轻刺破了自己的两只掌心。
然后所有人便都看到了两人沾满血迹的手。
看着那张永远看不够的脸，易川微微一笑，似责怪又似宠溺说道：“说好的不到最后就不会放弃，说好的只要留着命，我们就可以用尽所有办法反抗，我们明明还有反抗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呢？”
西西讨好的笑了笑，像个做错事征求原谅的孩子，说道：“我错了。”
易川摇头说道：“你永远是对的。”
西西怔了怔，随即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两人说过的很多话，包括自己永远是对的这一句，然后连连点着头。
尽管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但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却突然从无尘无束心间升起，前者随即面色微变，出声喝道：“拦住他们！”
听起来是在发号施令，但他自己却率先动了起来，瞬移般从高空落下。
轰的一声闷响！
明理也瞬间挡在了他的面前，浩瀚精神力释放出来，将他狠狠拦下，面无表情说道：“从先前掳走我道门弟子那一刻起，观龙寺与道天观便已彻底水火不容不死不休，所以便先从我们开始吧。”
无尘被拦下，无束也紧接着动了起来，然后也紧接着被明冲拦下。
明冲没有说话，只是一照面便彻底下了死手，四把剑将无束彻底封锁。
“神殿，拦下魔女！”
两人同时沉厚如钟的喝声，同时在天地间轰然传开。
于是离尘七人便齐齐动了起来。
柳星挥剑迎上——这个仇恨已经完全被激发出来的悲惨女人，此时根本便不会惧怕任何人，即便七名知命强者，也不可能让她退半步。
吴三省也执着神力之剑挡在了她的身旁。
洞玄对知命，他的血好像在燃烧，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疯狂的兴奋。
莫末与林月月的剑没有追着上前击敌，而是旋转着将自己以及易川两人护在剑圈之中。
然而，这些举动已经完全没有必要，甚至连柳星也没有真正出手的机会，因为西西略微瘦弱的身体中，突然迸发出一股极其恐怖强悍的波动，将爆冲而来的离尘七人齐齐震飞！
不仅如此，甚至就连在半空中激战的明理明冲四人，也被这股看不见，但恐怖至极的波动影响到，弹向更高的空中！
轰轰轰的爆响声响作一片，被震飞的离尘七人，身后甚至响起了剧烈的音爆声！
柳星吴三省震惊转头看去，只见十指紧扣的易川两人，此时已经被璀璨的金光，以及深邃的黑光所淹没，完全看不到正在发生着什么。
但是，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数息时间，然后两人便冲两种光芒中浮现出来。
确切说，是两人从两种光芒中冲了出来，再确切说，是两人正在飞速变大，超出了光团的面积。
西西洁白长裙铺着一层看似若有若无，实则无比璀璨的金光，将整片天地照耀得极为亮堂，清幽的眼眸中，仿佛也有着两道玄奥印记闪现。
易川全身铺着极其深邃的黑光，从而显得脸极其的白，甚至毫无血色，毫无情感可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两人身形极速膨胀，几个眨眼便涨至三十丈开外，一金一黑矗立天地之间，就像同时降临世间的天使与恶魔！
——（晚安，无梦无梦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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