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当明白鬼

　　刚从地族栖息的地方出来，他们就被佣兵给盯上了。佣兵一直追在他们后偷跑，对于地族的基地却是没有多大的兴趣。

　　他们一直往前跑，虽然慌不择路，但一直锁定一个方向。

　　那里有公河，只要有通往其他地方的路，他们就能逃离这个地方。

　　距离公河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他们已经能葱葱葱郁郁的繁枝中看到影影绰绰的波光。

　　紧靠着森林的公河上矗立着一房子，由十几根竹子架空在水面上，用竹子削片配合长条形状的植物编制而成的透风板块组合在一起，搭建成一个两层高的房子，旁边还有一个浮台，上面高高地堆满了用绿色布袋装着的木碳块，一个女人将木炭扛到肩上，踩着架在浮台和船之间不停晃动的木板上，走向紧靠着浮台的一艘铁制的驳船。

　　他们并没有人因看见当地人而停下脚步，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将扛着绿色口袋的女人推到，跑上船。倒在甲板上的女人惊惶地瞪大眼睛，看着这几个闯上来的陌生人，脸颊上涂着的黄香楝粉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淳朴的气息，她张着嘴说了几句缅甸话，船舱里就探出来一个老头，他眼睛看到枪口，吓得抖抖索索，用简单的英语单词求饶。

　　宋范妮莎用枪抵住老船长的太阳穴，将他逼入船舱，用缅甸话飞快地交代着什么，话语刚落，船长已经控制着铁船沿着公河驶离这片区域。

　　这首船大抵是为了走私木炭用的，引擎的轰鸣声像是被人用布捂住一样，闷闷沉沉的，并不响亮。伴随着船尾喷出的一股股浓稠的黑烟，船在暗涌水流和漩涡的角力中蜿蜒而下，行驶的速度并不慢，几人躲过一阵子弹攻击后，就再也听不到枪响声，郁郁葱葱的陡峭山丘和一马平川的稻田在两岸交替略过，胖子等人横七竖八地倒在甲板上，也顾不上去安置那个缅甸女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逃出生天的轻松还没享受，众人不得不面对一个更为迫切的问题。

　　为了减轻负重，这艘走私铁船上并没有装有滤水装置，只有一桶清水，补给食品也还没来得及装载。

　　在没有食物，和缺乏食水的情况下，靠着船上的淡水和钓鱼工具在公海上漂流了八天，向组织发出求救信号，却一直没有派人前来接应，也不知道总部是否收到求助的信息，他们身上的装备让他们不得不时刻躲避着巡逻的海警，相对地，将他们逼入一个绝境。

　　那个缅甸女人害怕胖子等人，一直缩在驾驶舱不肯出来。

　　漫无目的的航行，希望渺茫的救援。

　　沈立初看着呆坐的众人说：「既然都快死了，让我做只明白鬼吧。」

　　胖子光头等人都看着他，他继续说：「我身上有你们不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相对的，你们把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在这件事情上面，各方各派基本上可以归类为两支势力——杜派和华派。华派是八魈里面最吃得开的，曾经成为了守护秘密的主事人，后来却因为各种利益问题，一度被联合打压。

　　直至八魈正式决裂，涉政的华家需要同时兼顾八魈的对抗以及政权的打压，在争斗中落了下风，杜家以当时的影子家族为后盾，与华家立下协议，在随后的九十九年后，杜家将全权负责暂管秘密。

　　九十九年之期届满前夕，杜家和华家再次就管理秘密一事进行商讨。

　　此时，杜家内部出现了两种声音：革新派不希望延续这种牺牲去守护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守旧派认为他们是天定之人，应该将祖上传下来的宝物据为己有。

　　外争内斗为九十九年期约届满拉开帷幕。

　　在各种间谍和特工的交涉下，以杜家家主性命为代价，杜家勉强为理应转手交付的秘密争取五十年的自由期。双方允诺，在这段期间，两个家族都不得对秘密进行任何的发掘和研究。这个新契约订立的前后，就是景赫等人出生的年份，也是婴儿实验进入成熟期。

　　由此可以猜想，杜家守旧派从未放弃传说中的秘密，想要利用景家的人，继续为他们暗地里查找这个失传的秘密。

　　与此同时，华家也并未就此放弃秘密，只是将明面上的动作转移到地下进行，组织在世界各地建立新据点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

　　一直没有开口的宋范妮莎突然说：「错了。」

　　沈立初最初没有意识到宋范妮莎说他错了，等他反应过来也没有生气，反正都要死了，纠结这些也没有意思，他不过是想把心里的疙瘩弄走罢了。他不但没有觉得这句错了伤害他的自尊，反而笑嘻嘻的问：「哪里错了？」

　　「你看事情的角度错了。当它牵扯到政权问题，所谓的势力就不该视作一个个体，不同的派系有着无数个个体，它们会随意游走在对他们有利的位置。」

　　胖子也搭把腔：「所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应该是：敌人是永远的敌人，朋友不会是永远的朋友。」沈立初伸手摸了摸下巴的胡茬。

　　大抵觉得沈立初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其余三个人居然同时笑开了。

　　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就不难理解。

　　「华家最近几年动静可不小，透过派系向全球宣布一个经济合作方案，以打破地域的界限，利用夏国这个地大物博的经济体系的吸引力和发展潜能，带动周边国家参与进来，等其他国家因为利益加入后，得了夏国好处的国家会以它马首是瞻，作为领头人的夏国自然就能占尽先机。」

　　「这能够说明什么？跟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并没有关系吧。」沈立初猛地坐起来，疑惑地看向躺在地上挠肚皮的胖子。

　　胖子斜斜的瞥了他一眼，继续望着天花吊着的那部生锈的古董风扇：「怎么就没有关系了？你想想我们这些年下地的地方，有哪一个不在经济落后的地方？」

　　沈立初下意识的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又反驳道：「香城就不是啊！人家可是个国际大都会。」

　　胖子被他这么一咽，好半响说不出话来，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你好好想想，我们去的地方基本都是贴近边境线或者是荒山野岭那些有着天险的地方。别忘了，香城以前就只是个小海岛，若不是阴差阳错把一部分陆地合并进去变成一个小城市，隔着一条海的小岛根本不会发展成人口稠密的大城市。」

　　沈立初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点点头，等他继续往下说，胖子看见他那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还没明白么」

　　「经济落后的地方……经济合作方案……你是说华家故意提出这个方案，就是想要藉由这个方案的名头，去接触那些经济落后的国家？」得到胖子肯定的点头以后，沈立初不但没有解惑，反而更添几分不解：「为什么要接触？难道说景亦……他们要找的东西，并不止在华国境内？」

　　这次胖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宋范妮莎就把话头接过去：「别忘了，我是欧洲分部的负责人。」

　　她这句话没有把答案言明，但意思再清楚不过。

　　「这么说，按照这个计划推进，剩下的那些迟早是华家的囊中物。」

　　「可不一定。」一直没有说话的光头突然插嘴。

　　「怎么说？」

　　「那些东西成为华家囊中物的前提是，这个经济合作方案能够顺利落实。」

　　沈立初不以为然：「国家政策，难道不成还可以随便推翻吗？」

　　「推翻倒是不怎么可能，可是阻挠进度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沈立初蹙眉：「华家是夏国的权力中心，旁边几个大家族虽然跟他有政治上面的意见不合，但在推动这个方案上面来看，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啊。」

　　「谁说阻力是来自内部？」他顿了顿，可能是觉得以沈立初的智商不可能懂得这里面的东西，便又解释道：「坚国作为地球近一个世纪的霸主，它能容许华国随便联合其他小国形成庞大的势力，威胁它自身的安全吗？」

　　沈立初想到早前的新闻报道：「为了阻挠合作，所以他选择不加入？」

　　「小沈爷啊小沈爷，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造的？」旁边听着的胖子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从来就没有人限定国际间的合作方案需要多少个合作方参与，坚国不加入不但只不会影响进度，更有利夏国在合作里面的话语权。」

　　「那……」沈立初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方向错了，抓抓头发：「那坚国会采取什么措施？」

　　「这个经济方案覆盖的地域在哪里你们清楚吗？」

　　「欧亚连过去的大陆吧。」

　　「现在还没有停下来的战争就只有因为宗教问题产生的内战了，对于宗教圣城的去向，两派人马的火拼从来没有停息过。坚国在这个节骨眼上承认圣城是其中一边的首都，无疑是将这个地区弄得更乱。」

　　「等等！我们不是在讨论坚国怎么阻挠那个经济合作方案吗？怎么跳过去讨论宗教圣城和内战问题了？」

　　「这个世界是现实的，人必须要有安全的居所和温饱，才会跟你讨论更深层次的东西。这个宗教问题导致的战乱加剧，会让那个地区的百姓陷入逃难状态。试问一下，在饥寒交迫、饥餐露宿的情况之下，有人跑过来跟你要钱，说咱们合作做生意，你会答应吗？」

　　沈立初果断地摇头。

　　「这两个战乱国家就在这个合作方案必经的地域上，换句话说，只要这个地方持续动乱，夏国推行的这个经济合作方案就不会完成成功落实，在这段被耽搁的时间里，坚国就可以把握时机，先一步将目标取到手。」

　　沈立初似懂非懂。

　　「不对啊，夏国只是用这个来掩饰吧？既然不是真的经济合作，自然不会威胁到坚国的地位，也不会影响国际秩序，坚国为什么要阻止？按照你的说法，坚国也想得到地下埋着的东西？」

　　「你还是没有明白。」

　　「夏国的目的是那些埋在地底的东西，既然这么一个庞然大国都觊觎，说明它的价值远高于它们目前的投入。可以想象一下，科研和搜查永远是这个世界最耗钱的玩意，夏国已经在这方面投入了近一个世纪的资金，相对的，这个无可计量的价值可能同样是坚国一定要得到。」

　　众人一阵沉默，沈立初突然骂了一句：「我靠！几千年前祖先留下来的东西居然成为几千年后的国家眼中的肥肉，那东西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共同疑问。

　　秘密的事情无人知晓。

　　沈立初的好奇心让他无法停下询问，对他而言，这些人身上仍存在许多未知，所有的一切都跟他想要找寻的家族秘密息息相关，这段日子里那些党派火拼、禁忌传说、乃至诡异经历，无一不让他对自己过去的经历有了更深入地了解，靠着各种线索和揣测，也猜出来个十之八九。

　　胖子说：「由于八魈的背景太过于诡秘，每个家族里都有一个合资格的人继成这个秘密。我倒是好奇，既然说好了是八魈共同守护，为什么民国的时期，杜家为什么会成为这个重心所在？」

　　沈立初沉默片刻：「是因为其他家族的退出吧。据我们目前所知，杜穆邵蒋华叶骆沈八个以杜家为首的家族里，华叶穆邵家已经利用祖先的能力成为地球上首屈一指的势力，而且在夏国最为动荡的年代，果断的插手干预国内政治，现世的同时，将大国命脉牢牢地拿捏在手中。其他家族失去竞争的先机，一个个被驱逐，像蒋家就随着连年征战将重心放到其他大陆上。支撑下来的杜家成为这个秘密唯一的守护者，也是顺理成章的。」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

　　胖子又问：「既然杜家是守护这个传承秘密的主宰，为什么后来会成为景家的责任？」

　　宋范妮莎突然开口：「杜家每一代都有甄选成为继承人的候选人。最后一代杜家传人因为某些原因意外身故，临终前将这个秘密传给杜侃，使他成为这代的继任人，但他却拒绝继承力量。杜家和景家唇齿相依，杜家为主，景家为仆，景家是杜家的附属。他们做的，是异能基因的培植实验。」

　　沈立初恍然：「因为杜侃拒绝继承先祖的指示，作为家仆的景家就得顶替……这么说，那个地下基地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婴儿实验是希望让他们获得景亦那种自愈的神奇能力，或许那种能力的源头就是杜家。利用景家族人的身体培植异能基因。」

　　胖子：「这个实验肯定不是杜侃拒绝继承后才开始的，肯定很早以前就在准备的。照胖爷看来，或许就是沈家退台那段时间开始的，他们担心家族的兴亡受那个传承秘密的影响，为了不违背祖训，又能保全后人，直接就将这个任务交给隶属自己的家仆……卧槽！那么久以前就学会了外判这种商业行为，难怪杜家是个生意王国。」

　　没有搭理严重跑题的胖子，沈立初接着往下说：「景哥的整个家族因为未能掌握先祖的技术而全部实验失败，偌大的景家到最后只剩下零丁数人。直到到最后一代人，景家才勉强掌握了这项技术。在手术下只存活了几个个婴儿。」

　　他开始自顾自地说着：「景哥应该就是个成功体，获得了那个神奇的身体，至于他那些病痛的折磨，可能就是技术不成熟的缘故。」

　　说到这里，事件的整个脉络都出来了，或许细节还有待商榷，但大体来看，这确实就是近代八魈和景家的状况。

　　还有一些事情含糊不清，事关大家并没有把各自的底细亮出来，这些人里面，除了光头背景仍旧不明朗外，其余的沈立初大概都能猜度一二。

　　胖子是杜家的守旧派，沈立初勉强可以算为杜家革新派的人，宋范妮莎是华家的守旧派，而追杀他们的祝显可以视为华家的革新派（他们误以为）。四个人里面，只有沈立初一个不为得到那个传说中的秘密。

　　沈立初一晒：「咱们这里是各派系的大杂烩啊。」

　　没有人接话。

　　沈立初却没有打算放过他们，他先是坦白了自己的想法，借此不断挑衅光头，想要逼迫他说出背后的势力，光头却不为所动。

　　沈立初突然想到什么，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你有家人吧？弟妹？孩子？」

　　光头猛然从地上爬起来，揪住沈立初的衣领威胁：「你闭嘴！」

　　沈立初笑开了：「哦，原来是这样。」

　　他的语气带着浓烈的嘲讽意味，光头太阳穴的青筋暴现，用力将沈立初推出去，高大的身影撞到船舱内唯一的一张折叠桌子，桌子弹飞起来，放在上面的玉质的枕头被甩到铁墙上再摔到地上，吧嗒地两声，玉枕应声而碎，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黑铜色圆球，上面刻满了纹路。

　　众人一下子呆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铅球居然会被藏在玉枕里头。

　　大伙儿都明白这铅球很重要，但究竟是干嘛用的，却没有人知晓。

　　按照景亦现在的行动路线看来，似乎一直在追寻这些铅球的下落，这次他们因为桑玛无意中得到了这个铅球，想来是截了景亦的糊，再顺着这条线一推，想必组织的另一队人也是奔着铅球而去的，而且很大可能会遇上景亦。

　　面面相觑好一阵子，众人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宋范妮莎再次联系总部，并用暗号透露铅球得手。

　　他们都已经有初步的脱水症状，若异数字局仍不前来救援，他们可能就得冒着死罪判决的风险，主动联系巡逻的海事员警。

　　这也单单只是个想法，最终并没有落实。

　　信号发出去不到五分钟，他们就收到了原地待命的指示，救援队伍将于八个小时后抵达他们所处的海域。

　　没有兴奋的欢呼声，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表达。

　　这道指令明晃晃地告诉他们，直到五分钟前，他们都是异数字局的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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