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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春瑛忙接过盒子,下跪拜谢。屋里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些,二小姐宜君笑道:“秋玉这是真的要出嫁了?往日常跟她一块儿说笑的,我是不是也要随一份礼?”又问:“嫁的是哪一家?听说是启大嫂子的兄弟,是不是?我很看不上启大嫂子那个寒酸样儿,她兄弟能有多好?没得糟蹋了秋玉!”

  她身后的小丫环小声提醒她:“二小姐,你不该这么说,叫太太知道了,会说你待亲戚无礼的。”宜君不耐烦地白她一眼:“啰嗦!你不说,太太怎会知道?!成天就会挑我的错儿,你还是不是我的丫头?!”那丫头唯唯诺诺地缩了回去,一旁的翠玉便道:“小姐莫生气,嘉香不过是担心您吃亏罢了。”

  宜君冷哼一声,把桌上的点心盘子往妹妹面前一推:“你方才不是夸这个好吃么?!怎的一点都不碰?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表姐你方才说的都不是真心话么?!也不怕给人添堵!自己不争气,怎能怪别人怠慢你?!”三小姐惜君惊慌地应了声,伸手拿了一块点心,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霍漪有些尴尬,只能埋头喝茶,宜君生了一会儿闷气,才醒过神来,想起现在不是在自己房间里,只得又重新堆上笑脸,道:“叫表姐看了笑话,我这几个丫头都是爱瞎操心的主儿!其实太太正忙呢,哪里有空理会这样的小事?她前些天特特把三哥哥院里的一个标致丫头召到身边,教人《女诫》呢。我昨日去请安时,太太正在看人抄书,又说犯了头疼,连见我一面的工夫都没有了。”说罢又对春瑛笑笑:“没吓着你吧?你是秋玉的妹子?你姐姐什么时候出嫁?日子定了就说一声,我们姐妹也好随礼。”

  春瑛暗暗抹了一把汗,赔笑道:“多谢二小姐。若小姐们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霍漪轻轻颔首让她出去,又对宜君惜君姊妹道:“舅母身上不适,我正该去请安问好的。前儿宫里皇后娘娘赏了几**木樨清露下来,听说能治秋躁烦闷,舒肝平气。我一向吃不惯那样的香甜东西,不如拿来孝敬舅母。二妹妹三妹妹若无事,不妨陪我走一遭如何?”

  春瑛一边向外走,一边听着她们的话,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表小姐怎的忽然对太太关心起来”,眼见着秋玉迎面向她招手,便把这个念头抛开,欢快地奔了过去。

  这次回家,跟上回不一样,不但侯府安排了婆子和小丫头跟车,老太太还特地赏了好几块上好的料子并头面首饰,几个大丫头也各有私赠。春瑛秋玉姐妹俩一合计,索性将自己攒的东西一并带走。春瑛更是想到,表小姐正在守孝,只怕未来两年时间内都不能穿红着绿涂脂抹粉了,她身为人家的丫环,自然也要跟着做,便把所有红红绿绿的衣服、大部分金银首饰和颜色鲜艳的绢花一股脑儿打包好,齐齐带上马车。

  跟车的婆子有些眼生,自称姓魏,小丫头倒是熟人,就是上回春瑛回家时遇到的亭儿。魏大娘大概是听到了风声,冲着秋玉笑嘻嘻地道:“大家伙都听说了,恭喜秋玉姑娘了!”

  秋玉心中不由得暗恼,疑惑父母怎的这般糊涂,连哪户人家都没定呢,就宣扬得人人都知道了,万一有什么变化,叫她如何做人?她虽羞涩,到底这几日被锻炼得脸皮坚强了几倍,只是板着脸不说话。春瑛便替她出面笑道:“多谢大娘,到时候还请来喝杯水酒。”魏大娘掩着嘴乐,又骂亭儿:“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着拿包袱!”

  一行人齐齐回到陆家院子,路妈妈一听到动静,便抱着儿子跑出来,喜道:“可算回来了!真怕你们有事耽搁!快,快进来!”又招呼魏大娘吃茶,后者推说还要回去当差,路妈妈便暗暗塞了一个荷包过去,笑道:“闺女回家一趟不容易,用不了多久又要嫁出去了,大姐行个好,叫孩子在家多留一日,行不?”魏大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妹子放心,老太太早就发了话,叫她们姐妹明儿吃了午饭再回去呢,这么长时间,还不够你们一家人说话?”路妈妈一便念佛,一边千恩万谢,又随手抓了一把晒干的栗子给亭儿,才把她们送走了。

  春瑛伸手接过弟弟,不解地问:“娘,你这是做什么呀?你以前待她们从来没这么客气过。”

  路妈妈白她一眼:“你懂什么?你爹如今在外头做管事,不把府里这些大娘大婶们巴结好了,不怕她们暗地里说你爹坏话?!”

  春瑛恍然,又道:“娘,我和姐姐今儿带了许多东西回来呢,有老太太赏的料子和首饰,也有表小姐送的东西,说是给姐姐添妆。”

  “知道了。”路妈妈淡定了许多,不像以前,一听说有赏赐,就眉开眼笑,她掀帘子进了女儿们的房间,对大女儿道:“赶紧重新梳洗一遍,换一件鲜艳些的衣裳。待会你木大叔木大娘要带了那陆家小哥过来吃饭呢。”

  秋玉有些惊慌:“这……这是怎么说的?事儿还没定呢,就让人上门,不好吧?”春瑛也道:“要是赵家那边知道了,不会有怨言吗?”

  路妈妈瞥瞥嘴:“启大奶奶吹破了牛皮,一句实话都没有,赵家是不穷,也有几间房屋,几亩田地,可是她兄弟瘦得象根竹竿似的,一看就不是长命相!又傲气得紧,家里父母态度也不热络,你爹去他家做客,连杯象样的热茶都没有,只拿清水待客,你爹气得要走,在门口还遇到一个媒婆等着进门,说是要给一位县丞家的小姐说亲。他家待那媒婆可热络多了!我瞧他们家不是真心做亲的,索性回绝了启大奶奶。”说罢又笑着对秋玉道:“你爹已经见过那个陆仁义了,很是不错,又问了八字,正好与你相配,你待会儿瞧一眼,若没什么不好的,今天就把事情定下来!我请人看过你们的八字,今年办喜事最好,虽有些急,但如今到除夕还有些日子呢,够两家筹备的了!”

  秋玉听得发怔,逐低了头沉默不语。春瑛哪时知道事情有了这样的变化?虽然先前看两家资料时,内心略略倾向于陆家,但还是会以秋玉的想法为重,可是现在,说话就要定下来了,也不给人点时间考虑考虑!她有些着急,忙追着母亲跑出去,想要追问原因,却听到院门口传来好些人说笑的声音,其中一个正是父亲路有贵:“孩子他娘!木老哥一家来了!还不快出来?!”

  路妈妈笑着迎出去,又挥手示意春瑛回房间,春瑛一跺脚,钻回房里,看到姐姐脸上的茫然之色,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

  窗外传来几个陌生的声音,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笑呵呵地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大侄子,瞧,一表人才不是?”然后便是一把有些低沉的男声:“见过路叔、路婶。”路妈妈连声应着,又劝他们“坐、坐呀,我去倒茶。”

  同时叫丈夫将茶桌摆到院子里来。

  众人在院里坐了下来,借着桂花香气和秋日暖阳,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春瑛小心地走到房间外,扒在门上偷偷看了一眼,便飞快地缩回头,又再探头去看。

  院子里,围着茶桌坐了五个人,除了自家父母,还有一对中年夫妻,穿着都挺体面,显然便是木管事夫妇了,另有一个高高的男子,国字脸,皮肤有些发黑,倒是浓眉大眼的,看上去挺有型。若照古人对于美男子的看法,他兴许不算英俊(因为太黑),但从春瑛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却俨然是位型男铁汉!

  春瑛眨眨眼,对这个极有可能成为自家姐夫的男人倒是有些改观,可惜他名字取得不好,陆仁义……路人乙……哪家父母会给自己儿子取这么悲摧的名字呀?!幸好长得不路人。

  她缩回房间,推一推坐在炕边发呆的秋玉:“姐,那人瞧着不错,你在窗缝里偷偷看一眼?”

  秋玉疑惑地看了看她,咬咬唇,犹豫半日,到底没忍住,偷偷掀起一点窗缝,往外看了一眼,便迅速缩了回来,脸上一红,又掀起窗缝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看,那陆仁义却正好转头过来,四只眼睛对上了,秋玉飞快地放下窗子,脸红得象只熟透的苹果,又是羞,又是悔,又带了一丝丝喜意,脸上简直不知该出现什么表情才好了。

  春瑛见了,暗暗偷笑。看来,这一对……有门?

  院里的对话还在继续,路妈妈用说笑中带点试探的语气,打听着陆仁义的情况:“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春瑛仍旧回到门边扒着偷看,见那陆仁义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干巴巴地道:“我虚岁二十五了,家里就我一个!哦,对了,还有几个人跟我住一块儿,还有个叔叔,不过他家在天津。”

  他抓了抓头发,黑脸皮上有些发红,不知是被太阳晒着了,还是不好意思,眼睛还忍不住往秋玉春瑛房间的窗户方向瞟。

  春瑛暗暗偷笑,路有贵和路妈妈却是在干笑,木管事闭了闭眼,才清了清嗓子,道:“仁义的父母早些年没了,家里也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住那么大一所院子,又有那么多的田产,实在有些吃不消,便雇了一家人帮忙打理杂务。那家是一对夫妻带着一双儿女,打扫跑腿厨活什么的,都能做一些。仁义又打算娶了妻以后,便买一个小丫头来家使唤,绝不会叫老婆受苦!”他笑着拍拍陆仁义的肩:“他在京里没什么亲戚,只有一个叔叔在天津任百户,一年通几回书信,有差事上京才来一回,但为人极正派的,婶婶和两个小兄弟也是和善人。别的亲戚就都太远了,几年都见不了一次,倒是租着他那两个院子的几户人家,因住得近,常来常往,跟仁义交情不错。”

  路有贵夫妻从这番话里迅速整理出有用的信息,对视一眼,都还算满意,路有贵又问:“说起来前儿我随木老哥去的时候,见陆小哥家院子前头似乎还开了店?那是别人租了地方做生意,还是小哥自家做的生意?”

  木管事喝了口茶,没听到陆仁义答话,扭头去看,发现他正往左厢房方向瞧,而左厢房的窗子原本是关上的,现在却稍稍打开了一条缝,隐隐有人影在窗后闪动。木管事低头咳了两声,左手悄悄撞了撞陆仁义的手肘,又把路有贵的问题重复一遍。

  陆仁义直起身子,有些局促地偷偷瞧了众人一眼,见人人都淡定吃茶,才暗暗松了口气,答道:“我那院子原本是三进的,但全家就我一个人住,即便添了老叶一家,也实在空得慌。有个朋友就给我出了主意,叫我将院子前头隔开,在屋里摆上桌椅、板床,让进出京城的脚夫车夫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卖些干粮酒水什么的。因离城门近,来往的人也多,倒把生意给做起来了,银子什么的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给大家伙儿行了一个方便。”

  路家夫妇都暗暗点头,不但有田地房产,还能想着另开新源,这个年轻人脑子倒不笨,只是路妈妈又添了担忧:“来店里的都是脚夫?可靠么?会不会太吵?不会……打搅到后宅吧?”

  木娘子马上道:“前头跟后院相连的门是锁死了的,内宅另有门出入,仁义每日去店里,也是打街上过,店里的人再多,也不会打搅到后宅,这个我能打包票!”

  路妈妈点点头,弯弯眼角,再消息打量陆仁义,觉得挺满意,又将视线转到他的左腿上,踌躇片刻,才问:“请恕我无礼了,不知你这腿……是怎么伤着的?大夫怎么说?真没法治了么?我们家也认得一两位擅治跌打损伤的大夫,要不你……”

  春瑛原本正打算缩回房间去的,听到这个问题,立马停下了脚步,一面想着“老妈也太不客气了吧”,另一方面也想知道陆仁义会怎么回答,如果他的腿真能治好,就是完美的姐夫人选了。

  只听得陆仁义道:“我这条腿,是小时候摔的,大夫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其实没什么要紧,能走能跑,就是有些高低脚,在街上抓小偷,我比人家没瘸的都跑得快呢!不信,我走给你们瞧瞧。”说罢就起身在院里走了一个来回,春瑛看了,果然是高低脚,而且情况并不严重,如果做鞋子时把鞋底做厚些,想必就跟正常人没多大差别了。她暗暗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

  “二姐,在做什么?”耳边忽然响起的童声把春瑛吓了一跳,一转头,却是弟弟小虎不知几时从房间跑出来了,正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小小的身体就站在门边,一句话说出,立刻把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春瑛心中大喊“被发现了”,然后僵硬地朝弟弟摇头,不停地嘘着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谁知小虎却觉得她摇得很有趣,乐呵呵地跟着摇,嚷道:“二姐,要玩!我也要玩!”

  春瑛大汗,飞快地抱起弟弟就往房间跑,秋玉立刻从窗边走开,装作坐在床边整理衣服。春瑛把人朝秋玉怀里一塞,就抹汗道:“吓死我了,居然被这个小人儿拆穿了!”顿了顿,想起刚才进房间事看到的情形,掩嘴窃笑道:“原来姐姐一直看着,可看真切了?还满意不?”秋玉羞红了脸,啐了一口:“去,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便低头玩着弟弟的小手。

  春瑛撇撇嘴:“假正经……明明很在意么……”又把做鞋的法子告诉了她:“姐姐将来试一试,说不定能掩饰一下呢。”秋玉扭头不理,神色间却若有所思。

  院里的谈话还在继续,房间的门帘忽地一掀,路妈妈走了进来,瞪了春瑛一眼,从柜里拿出一件枣红色的比甲,递给秋玉,接着抱过儿子道:“把这件衣裳换上,木娘子这就要进来了。”

  秋玉吃了一惊,忙依言换上了,有些无措地站在房中,不知要怎么做。春瑛从首饰盒里翻出一枝金簪、一朵菊花样式的粉红绢花,替她插上,又替她施了点薄薄的胭脂,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又娇又俏。

  路妈妈对小女儿的化妆很满意,便抱着儿子出去了,不一会儿,领了木娘子进来。

  木娘子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长得很秀气,头上勒着镜面乌绫包头,隐隐露出几朵银花,身上穿着宝蓝对襟潞绸夹袄、松花色细绫褶裙,身材不胖不瘦,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哟,早就听说你家两闺女都长得极好,以前看得不仔细,今日到了近前一瞧,比传闻还要再好上一百倍!”又亲热地拉起秋玉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个全,夸了又夸,末了还对路妈妈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就凭大侄女这人材,跟我那大侄子不是正好相配么?!你没瞧见,方才那小子光是看窗户,就快要把眼珠子掉出来了!”

  春瑛早在她进门不久,便缩到一旁装壁花了,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偷笑。秋玉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暗暗使力想把手抽回来,无奈木娘子一直握着,还翻来覆去地,又问她身上的衣服是不是自己做的,平日爱吃什么菜,又问她对陆仁义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大概是秋玉害羞得太明显了,压根儿就没法好好回答她的问题,木娘子又替陆仁义说了许多好话,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应路妈妈的邀请到外间继续吃茶,临走前还打量了春瑛几眼,方含笑离去。

  春瑛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推了秋玉一把:“姐,你别光顾着害臊,看情形今儿就要定了,你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就趁早问呀?!”

  秋玉咬咬唇,将手中的帕子扭成了麻花,才正色道:“春儿,你去问他,他活到今年二十五虚岁,又没什么大毛病,我瞧着……他什么都……挺好的,照理早该娶亲,一直未娶,可是有什么缘故?”

  春瑛睁大了眼:“我去?不要紧么?”

  “不要紧,你年纪还小,别人只当你是小孩子不懂事,不会放在心上的。”秋玉拉了拉春瑛的手,“好妹妹,你就帮我一回!姐姐一定重重谢你!”

  春瑛哂道:“两姐妹要什么谢不谢的?你既然说没问题,我这就去问。”说罢深呼吸一口气,摆出天真的笑容,跑到院子里,先是笑着向木管事问了好,才对陆仁义道:“这位就是陆大哥?他以后就是我姐夫了?”

  路妈妈轻拍她一记:“冒冒失失的,也不怕人笑话!”却没否认,木娘子更是说:“你瞧这个姐夫好不好呀?”

  春瑛继续“天真”地问:“好是好的,可他有多大了?看起来比姐姐大七八岁呢,为什么到现在才娶老婆?”

  路妈妈又拍了她一记:“怎么说话呢?!”路有贵却没吭声,只是微笑着看陆仁义。

  木管事连忙张口要解释,陆仁义拦下他道:“木叔,这个我来说好了。”悄悄看了左厢房一眼,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其实人人都看到了——道:“你们方才也瞧见了,我除了走路不大利索,脸皮长得黑了点,也没什么大毛病,不赌不嫖,喝酒也不过分,身板好,人品嘛……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实诚!我又有家有业的,只求能找个好看又贤惠的老婆,不一定是美人,但至少要看得顺眼,能跟我清清静静过日子的。我这要求也不过分吧?可人家给我说的,不是身体有毛病,就是脸上长麻子的,要不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等着我的聘礼去救济的!救济不打紧,可我没打算娶个老婆回来,让她把我的家私都搬回娘家去!所以……一来二去的……就……那啥……”他抓了抓头发,叹气道:“若不是木叔替我张罗,我早就灰了心了……也不会……”眼神又忍不住往左厢房瞟。

  木管事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一记,才笑着对路有贵夫妻道:“你们别笑话,他这人啊,就爱有话直说。其实这都是缘份,先前是缘份未到,才会事事不成,若是他早早娶了亲,今天又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姻缘呀?!”看向春瑛:“丫头说是不是?”

  春瑛笑着跑回房间去了,朝秋玉挤挤眼:“这个答案可还满意?”想想陆仁义也挺可怜的,不过是脚有点瘸,就人人都不把他当结婚好对象来看了。

  秋玉含羞带笑地低了头,春瑛瞧着,小声问:“还有什么要问吗?”

  “还有什么要问的?!”路妈妈没好气地掀帘子进来了,戳了春瑛的脑门一记,“哪有你这样直接问人那种话的?!即便真想知道,也该悄悄找别人打听!”又小声问大女儿应不应?秋玉沉默着不说话,她便一拍手:“那就是应了!春儿,快去打酒,咱们请你木叔木婶好好吃一杯,这可是大喜事儿!”

  春瑛笑着应了,又问:“打什么酒?还是竹叶青?”

  “要金升记的金惠香!打够四斤回来!”路妈妈给了银子,足有一两重。

  金升记离他们家远着呢,但难得有喜事,春瑛二话不说就接了过来,笑着跑了出去,一路朝酒坊方向走。

  她才过了桥,又一拐弯,正打算转向右边的小路,冷不防迎面有人从小路那头撞了过来,她慌忙侧身一避,对方却还是吓着了,脚下一个踉跄,便朝旁边歪去。春瑛扫到那人是个女子,腰身粗壮,分明是有了身孕的,当下出了一身冷汗,忙伸手死死扶住,将她搀住了。

  那女子站稳了脚,面带感激地抬起头来道谢,却忽地一呆。

  春瑛也怔住了:“你……你不是晨儿吗?!”

  春瑛上回见晨儿,还是在被打昏送出侯府之前,因别人告诉她的,晨儿昧下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私有财产一事,对这个过去就没什么好交情的旧同事,印象更差,眼下忽然撞见,虽疑惑对方什么时候嫁了人坏了孩子,却也没摆出好脸色来,只冷冷淡淡地说了句:“没摔着吧?那你就自便吧。”然后径直走开。

  不料晨儿先翻了脸:“黑心的丫头!你这是故意谋害!也不怕我一尸两命?!想跑?!没门!你得先给我个说法!”还一手叉腰一手紧紧扯住她的袖子不让她走人。

  春瑛的火气一下冒起来了,一把甩开袖子:“谁害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带眼睛!我可没撞着你!反而好心扶了你一把,你才没跌倒的!我看在你肚里的孩子份上,不跟你计较,你别给脸不要脸!”唬谁呀?欺负她不会骂人吗?说不定晨儿是想碰瓷呢。

  脑中一闪过这个念头,春瑛几乎就笃定了。照理说被撵出去的晨儿,名声坏了,不大可能有好前程,说不定婚后过得不好,正变着法儿弄钱呢。想到这里,她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盛了:“我劝你一句,给自个儿的孩子多积点福吧,今天你是运气好,遇见了我,没摔着,若是换了别人,没来得及扶你,或是看着你跌倒也不管,你就不怕孩子有点损伤?想要挣钱多的是法子,何苦玩苦肉计?当心遇上硬心肠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晨儿脸都气歪了:“谁玩苦肉计了?!我好好的走路,若不是你冒冒失失地撞过来,我怎会摔到?!你不认就算了,还想倒打一耙?!你是看我好欺负是不是?!”说罢便一甩帕子,哭嚎着坐倒在地,大声控诉春瑛撞了人不认账,要欺负她一个孕妇。

  春瑛起初有几分慌张,待发现路过的众人都只远远看着,指指点点地小声议论,并不围过来,也不插手管闲事,才镇定下来,凉凉地道:“得了,晨儿姐姐,刚才又不是没人瞧见,你当别人真会信你?你还怀着孩子呢,坐在地上对孩子不好,还是快起来吧!”

  晨儿只是不理,一味大哭,还捶着自己的肚子,喊道:“这是我的肉,我爱咋样就咋样!难不成他娘受了人欺负,他还要嫌三嫌四?!”

  有一个中年妇人驻足在马路对面,本是远远瞧着的,见众人议论纷纷,晨儿又冒出这几句话来,便抬袖遮了半边脸,走过几步骂道:“你这个扫把星!那是你男人的骨肉!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若把我的侄孙孙给捶没了,我就叫你男人把你卖到窑子里去!”飞快地扫视周围一眼,又跺跺脚:“还不快给我回家?!你还嫌不够丢人呢?!成天在这里晃荡,不管阿猫阿狗的,随随便便就挨上去哭!”

  她这话一说,越发坐实了晨儿“碰瓷”的嫌疑,周围众人哄笑,有人说“怪不得近几天总能瞧见这位小娘子”,还有人怪笑:“怎么不找我?可怜小脸哭得煞白,我一定会扶得你稳稳的——”引来一轮不怀好意地笑声。

  晨儿脸都涨红了,咬牙扶腰站起身,冲那妇人骂道:“你当你那个没用的大侄子,还有脸卖我?!他如今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挣回来的?!他成天泡在赌坊里,输了又输,又不肯找正经差事!若不是他没有,我何必辛辛苦苦在外奔波?!你要在我面前摆姑奶奶的款,不如先把银子还你侄儿欠的帐?!”

  那妇人吱吱唔唔地,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抬袖掩面走了,引来周遭一片哄笑声。晨儿见众人仍在盯着她,便一个一个瞪回去,又瞪了春瑛,咬牙扶着腰走了。

  春瑛听得有些惊愕,晨儿以前虽然常跟人吵架,但还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泼妇似的,难道是嫁了人后破罐破摔了?她暗暗叹了口气,继续赶自己的路。

  结果才拐进小路,她便看到晨儿站在前方不远的僻静处,正举起衣袖擦拭脸上的泪,无声无息地,似乎哭得很伤心。她有些犹豫地放慢了脚步,前后看看,不知是直接走过去好,还是绕别的道走。

  晨儿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瞪了一眼过来,冷哼道:“你一定很想笑话我吧?!哼,别太得意了!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比我还不如?!就凭你那个模样,也想攀上三少爷的高枝?!做梦去吧!”

  春瑛只觉得好笑:“想攀高枝的人好像是你吧?怎么?自己失败了,就想诅咒别人也不成功?你当人人都象你呀?可笑!”

  晨儿忿忿地道:“难道你是不想攀高枝的?!别说笑了,你从前没少巴结三少爷和上头的姐姐们!装什么清高?!我就不信,你在浣花轩侍候过,还会认命地嫁个没用的小厮过一辈子!”

  就算不认命,她也不会争那个小妾的名份!春瑛心中冷笑,淡淡地道:“喂,我记得我的东西好象还在你那里?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晨儿警惕地瞪着她:“你也要逼债?!果然,你们都不是好人,成心要逼我上绝路的!”

  “谁要逼你上绝路?我也没要你马上还我,只不过是提醒你一声……”春瑛瞄了她一眼,“现在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你用不着一见我就摆出这副嘴脸,好象我要害你似的!从来只有你欺负我,我几时找过你麻烦?!更别说你有今天,是你自作自受!若不是你手脚不干净,又怎会被撵出来?!还有脸骂人……”春瑛撇撇嘴,抬脚就往前走,打算把她抛到一边。

  晨儿一听她的话,眼圈就红了:“我才没有呢!那都是曼如害的!若不是她害我,我怎会被撵出来?!你不过是跟她们一样,装什么好人呀?!”说着说着便悲从中来,忍不住掉眼泪。

  春瑛皱皱眉,走远两步:“你真的清白吗?你从以前就习惯挟带偷拿,青儿被撵出去,她的东西你不就贪了不少吗?!曼如不是好货,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才不是呢!”晨儿扁扁嘴,“我拿的都是没主的!青儿死了,她的东西送回去,也是叫别人扣下了,她家里人能得多少?至于你的……我那时以为你也没了,才会拿的……谁知道你还活着?!我们在浣花轩里当差,三少爷的好东西多的是,我们用一两样东西,也是平常,只要别拿出去卖了,大家伙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这样就把我当成贼,不如先问曼如!她那朵紫莲珠花上的紫水晶珠子是哪儿来的?!她成天跟那些婆子嘀嘀咕咕的,每每回家都拿一大包袱东西,回来时却没了,是在耍什么勾当?!”

  春瑛抓住了她话中的一个字眼:“什么紫水晶珠子?你是说她那朵琉璃珠花?”

  “不就是那一朵?!琉璃珠子串成的,不值几个钱的东西,手工又差,换了我才不去戴它呢!明明她自己也嫌难看,却故意把那水晶珠子串上去,成天戴了四处晃,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偷了那珠子似的……”

  春瑛咬咬唇,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便问:“这件事只有你知道吗?有没有别人看见?”

  “你说那朵珠花?人人都看见了!不过只有我一个知道她是偷的。”晨儿顿了顿,“怎么?有什么不对?三少爷吩咐我们给小姐们串珠花,珠子都是我管着,我每一颗都数得清楚,别人哪有我这样的细心?”她咬牙切齿地:“早知道就该嚷嚷得人人都知道!曼如那丫头,定是怕我长得好,把她挤下去了,才会害我!”

  春瑛笑了笑:“只怕就是因为你太细心,她才要害你呢!你不知道,她看到了主子一件隐秘事,生怕被人知道,就躲开了,没想到把珠花掉在了原地。她见我有一对一样的珠花,只花芯珠子不同,便偷了我一朵去,把花芯换了,装成自己的,好叫人以为她的珠花没掉!若不是为了这个,我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出了府……”

  晨儿声音都在发颤了:“就为了这个?!她……她就害我被撵出来了?!”想到自己落得今天般凄惨的境地,被父母逼着嫁了个没用的丈夫,想要用钱逼他写休书,却又发现怀了他的孩子,不得不继续忍受他的折磨,千辛万苦地想法子挣钱……她这一辈子原本可以成为人上人,却完全被毁了,而这一切,居然只是为了曼如偷的一颗水晶珠子!

  春瑛看着她颤抖的手,心想她若不是抱着攀高枝的想法,跟曼如成了竞争对手,成天跟曼如作对,又手脚不干净,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吧?就象自己刚才说的,曼如害了她,可她也不冤!

  不过晨儿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尽管这代价可能要背负一辈子。曼如……在把这么多人踩在脚下以后,却一步一步地越爬越高,原本还以为胭脂会把她压下来,没想到她那一场哭诉,不但打压了胭脂的气焰,还让自己重新夺回了浣花轩的控制权。即使春瑛清楚,三少爷不会一直容忍她,曼如尽早要倒霉,可是看着她春风得意的样子,还是心里不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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