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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北冥墨痕喝完第二盅酒,小冬子再来倒,被他止住了,于是小公公又站回去,配合北冥墨痕的步骤,享受也好,整蛊也好。

  北冥墨痕倒是没想过要整谁,即使李暮瑶的父母再不好,那也是别人的家务事,他最多在李暮瑶孤立无援的时候给他撑撑场面,至于现在,面对着四个看上去跟北冥耀差不多年岁的中年男女,他就算是天皇老子又怎样,只是十几岁的孩子,一种叫做“教养”的东西在灵魂深处教导他与人为善,毕竟,没有谁需要通过难为别人来体现自己的高人一等。

  “你堂姐叫什么?”

  北冥墨痕放下筷子,说了第一句话。

  “回殿下,犬子叫李标。”

  本是问李暮瑶的话,只是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大伯已经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答了话。

  小冬子抬起手,袖子掩在嘴上咳了咳。

  “坐下,坐下,不用站起来。”北冥墨痕对着在座的人道:“不要拘束,都吃饭吧。”

  “是是,谢殿下!”

  几乎是同时,两对夫妻都拿起筷子朝满桌几乎没动过的菜伸了过去。李暮瑶的母亲中途似乎是想把菜夹给坐在她旁边的李暮瑶,不知为何面上一顿又放回了自己碗里,北冥墨痕闲着无聊正观察众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小细节,他猜测,八成是旁边的李暮瑶他爹在饭桌下踩了李暮瑶他娘。一个没忍住,北冥墨痕笑了出来。

  “哈哈哈……”

  莫名其妙,并且在这尴尬的氛围里尤其显得十分之莫名其妙。李暮瑶的大伯最早反应过来,跟着也干巴巴笑了,然后是李暮瑶他爹脸色有些担忧的也笑了,最后除了李暮瑶,几个人都笑了一遍。

  “哎呀,笑得我肚子疼,明己你家人还挺可爱的。”

  李暮瑶心情复杂,没有回应,北冥墨痕把他面前的杯子端起来,凑到李暮瑶嘴边,李暮瑶被迫接过去。

  “来,咱们一起喝一杯。这杯酒喝完,从前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北冥墨痕端起酒杯后,大家也都配合起他来,尤其是李暮瑶的父母,听到他这样说话,激动的脸上通红。

  吃过饭,北冥墨痕跟着李暮瑶去参观他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地方,其他人也想跟着作陪,被他拒绝了。

  之前一直在前厅,由于是三间屋子打通的,所以显得很大,等到李暮瑶拉着他穿过一段长而狭窄的通道时,北冥墨痕居然看不清门在哪儿,加上外面天正阴着,光线实在有些暗淡。

  “小心,这里是门槛。”

  北冥墨痕抬起脚,跨过之后又回过头来看,确实有道小门。

  “这里怎么这样黑?”

  李暮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北冥墨痕继续往前走,终于路过一个简陋的花窗,北冥墨痕往外瞅了一眼,是个院子,地上湿漉漉的,早上下的雨还没干。

  前面的路渐渐亮起来,但是两人的手依然牵在一起。

  李暮瑶带北冥墨痕去他以前的房间看了,屋子干净明亮,看来常有人打扫。李暮瑶打开柜子,拿出很多小玩意儿给北冥墨痕看,都是他以前的“藏品”。坐了一会儿,两人关上门到了院子里。

  院子的地面是由大小相仿的鹅卵石铺出来的,走在上面又湿又滑,要非常小心才行。中间是个矩形的花坛,两头种了些常见的花卉,牡丹芍药之类,只是开得都不怎么好,花朵很小,颜色也算不上鲜艳,北冥墨痕猜测是因为中间那棵奇形怪状的树。

  真是一棵奇葩,明明每一片叶子都像小指甲盖那样小,树干却比成年男子的大腿还粗,可是树冠又十分低矮,与北冥墨痕从前看过的许多树在外形上大相径庭。这棵树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给人的年代感,树干上布满了绿色的苔藓,总觉得它已经在这个地方扎根很久了。整体看来却是赏心悦目的,尤其是那些绿色的叶子被雨水冲刷之后微微泛着干净的光。

  “这个是什么?”

  “它叫千年矮。”

  “意思是一千年都长不高是吧,那你家这棵少说一万年了!”

  李暮瑶被北冥墨痕逗笑了,北冥墨痕摸了摸他的脸,小声说:“你今天一直不怎么开心。”

  李暮瑶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我带你去看。”

  “好啊,在哪儿?”

  李暮瑶走到院子一角蹲下,那边有一个很小的房子,不到北冥墨痕膝盖高,他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搭起来的,不过还算完整,房子的墙壁是土烧成的砖块,顶上盖着最常见的黑瓦,里面塞满了松针,边缘部分已经被雨水浸湿了。

  “你知道这里住了什么吗?”

  “这还真能住?总不会是人,就算住狗似乎也嫌小啊……是什么?”北冥墨痕很配合,做出苦恼的样子,李暮瑶忍着笑听他说出一个个不着边际的答案。

  “都不对。”

  “到底是什么?快告诉我!”北冥墨痕一把将李暮瑶抱住,两只眼睛瞪着他,很生气的样子,好像要吃人!李暮瑶哈哈大笑,一边挣扎一边说:“里面住了一只乌龟!”

  北冥墨痕没能看到那只乌龟,因为李暮瑶说那乌龟嫌外面冷,每年只有夏天暴雨前后才会出来一阵。

  “那它吃什么?”

  “它出来的时候,我们会喂它,什么都可以。”

  “吃几顿就可以睡一年,真是神龟!”

  北冥墨痕站起来看了看院墙外阴沉的天,似乎还有一场雨,他想着是不是该回去了,李暮瑶以为他在看院子那边,便介绍说:“那是我大伯家,你要去看看吗?”

  北冥墨痕转过来看着李暮瑶道:“今天就不去了,差不多该回宫了。”

  李暮瑶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敛去了,点了点头:“好,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北冥墨痕拉住李暮瑶的手,将他带回自己面前,尽量温和的问他:“你想不想在家里住几天?”

  李暮瑶没有回答,他又开始低着头逃避别人的目光,不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北冥墨痕也低下头,继续商量着:“要不然,我先回去,留几个人在边陪你,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随时都可以叫他们带你走,这样好吗?”

  李暮瑶慢慢抬起头来,点了点。北冥墨痕抱了抱他,拉上李暮瑶去大厅告辞了。

  李暮瑶跟李家上上下下一起在门口目送北冥墨痕离开,侍卫和仆从簇拥着那辆华丽的马车越走越远,李暮瑶的心情渐渐紧张起来。

  当队伍最末尾的侍卫也消失在逐渐聚集起来的雾气里,一丝凉意落在李暮瑶脸上,他抹去了晚来的风雨,终于把视线收回,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时候面对曾叫他伤心难过的至亲了。

  “我的孩子啊!”李夫人一个猛子扑过来,险些把李暮瑶撞死在李家门口的石阶上。李家二老爷看看还在场的兄嫂,悻悻的笑了笑,拽了拽夫人的衣服,却不能阻止那可怜的妇人搂着儿子继续痛哭流涕。

  “哎呀,妇人家家的,就是这么上不得台面!”李家二老爷尴尬的像兄嫂解释,然后又去呵斥自家夫人:“快别哭了,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小三子难得回家一趟……”说着又觉得不大好,不管怎么说,李暮瑶都是皇子殿下身边的人了,他不好再叫他“小三子”了吧。

  李暮瑶红着双眼,并没有对谁做出回应,只憋着一口气,不想这么轻易就去原谅,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况且,北冥墨痕留他在这里不正为了“冰释前嫌”吗?

  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走了,李家人也都松了一口气。李家大老爷苦笑着对自己弟弟说:“这也不知是福是祸,原以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得罪了大人物,却不想咱们借此机会结识了六殿下……唉,实在是造化弄人啊,没想到咱们李家到底还是跟皇家有了牵扯。”

  想到曾被皇家看重而红极一时的本家长辈,现如今那一家却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也不知道轮到他们这一支会是怎样,兄弟俩像是身在梦中,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半年多时间没见,李暮瑶再回到家也不觉得陌生,好像被教书先生打板子还是昨天的事情,只有家人明显改变的态度提醒他早已时过境迁了。毕竟心态不同了,哥哥和妹妹出来跟李暮瑶说话,他却多多少少也迁怒到他们身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多时候只是默默听他们叽叽喳喳,根本没怎么在意。

  李暮瑶进宫后但凡受了委屈,想的最多的就是母亲和祖母,现在他的父母都在面前看着他,一个似乎无话可说,另一个还在抽咽,只有祖母没出现,李暮瑶心中有不好的猜测,但是不敢问出口。

  两个哥哥都还在上学,商人的孩子入不得庙堂,他们这辈子注定只能平庸的生活下去。平民百姓对于住在宫墙里的皇族们似乎存在与生俱来的向往和崇拜,李暮瑶被他们围绕着问东问西,烦不胜烦。

  可怜的李暮瑶啊,他的哥哥们甚至还嫉妒他可以被选中去宫里做伴读,哪里知道弟弟在那里受的是什么苦。最后没了办法,李暮瑶拣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讲了讲,北冥墨痕教他骑马,带他去皇家的猎场打猎,还叫他练字,每件事情似乎都是围绕着北冥墨痕来的。

  “那……三哥见过皇上吗?皇上是不是真的身长八尺,双耳垂肩?”年幼的妹妹只是从戏文和说书人那里得知关于皇帝的只言片语,问出这样的问题逗得李暮婷都笑了。大家倒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都伸着脖子凑过来听。

  “没那么夸张……皇上的确很高,还留着一点胡子,跟大伯差不多。”被点名的大伯与有荣焉,毕竟他审美超前,留了和当今圣上差不多的胡须。

  “那皇上是否一身英雄气概,就是所谓的……那叫什么来着?对了,王者霸气!”二哥做了个十分英武的表情。

  “帝王的气势当然少不了,我也只有幸见过几次而已,从来不敢直视。”

  “哦~”——众人唏嘘。

  吃过晚饭,大伯夫妇回了隔壁自己家,李暮瑶由北冥墨痕留下的仆从伺候着洗了澡,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时间还早,远不到入睡的时间,突然离了北冥墨痕,李暮瑶觉得一个人睡的床实在显得太大了。正靠在床头发呆,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了。

  “还没睡呢……”

  “恩。还早。”

  李夫人的眼泡还肿着,晚上也没见她怎么吃饭,现在她带着忐忑的表情来到失而复得的儿子房里,讨好的笑脸让李暮瑶反感又心酸,只能尽量克制自己。

  “床睡着舒服吗?家里的东西比不上宫里,用不惯就跟娘说,啊。”

  “恩。”

  李夫人绞着手里的帕子,似乎是想坐到床上跟李暮瑶聊聊天,可是又碍于孩子的排斥,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时不时问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惹得李暮瑶越来越烦躁。

  终于忍无可忍,在说出伤人的话之前,李暮瑶低声道:“我要睡了。”

  喋喋不休的话戛然而止,即便李暮瑶小心至此,李夫人还是伤了心。脸上尴尬的笑意瞬间收敛殆尽,下一刻又堆上更加夸张的笑容,这样拙劣的演技让人忍不住想要拆穿,眼泪终于在她转身时争先恐后的汹涌窜出。李暮瑶似乎被那些眼泪刺激到,忽然发了狂,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光着脚站在冰凉的地上,冲她悲惨哭泣的母亲大吼:“你哭什么?你凭什么在我面前哭?!”

  是啊,她哭什么?被送进宫里任人糟蹋的是他李暮瑶;叫人指着脊背骂作兔子的是他李暮瑶;举目无亲,为了活命委身于人,不顾羞耻用身体去取悦他人的还是他李暮瑶!他哭了多少次都没人来可怜他,她有什么理由哭?当初不正是他们一手将他推进去的吗?

  李夫人愣住了,而后奔溃的尖叫着向李暮瑶扑过来,不顾他的挣扎反抗,死死将他抱在怀里,眼泪顺着李暮瑶的脖子一直流,烫的他直抽搐,明明自己也哭得快要昏死过去,却还是在极力挣扎。

  “我的儿子啊……啊……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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