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八回：陈洛联姻疑生变，娇娇心凉叹情郎

　　成长总是带着疼痛与不堪，蓝楠只感叹先头的岁月被周围的人保护得太好，学生时代的意气风发，肆意青春被生活磨得一干二净。在这里的微蓝，每日多的是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

　　京都从来不会缺少茶余饭后的话题，就如同现下微蓝再次登上话题榜，也是无奈的紧。什么夸她贞烈啦，什么说公孙雪无良逼迫啦，更有甚者放出言论说鲁王痴情的。头两条微蓝自觉正常，可这第三条微蓝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到底鲁王又是怎么被牵扯进来的？

　　传言是有鼻子有眼，说是自从去年八月十五中秋宴之后，鲁王便对微蓝念念不忘，可叹叫吴君峤先下手为强，鲁王还没登门求娶，吴家就将人定了下来。鲁王现下虽是时运不济，可到底是皇族，一表人才，斯文清秀，也是迷倒了京都一水的姑娘。因而这个传言一出，京都里的适婚女子一想到洛微蓝三字，多半是要咬碎一口银牙。

　　约莫六月的样子，娇娇行了及笈礼，夏蝉初鸣的时刻，陈家开始商量与洛家的婚事。因着贲氏有孕在身，月份大了，一应事项皆是扔到了微蓝这里。娇娇的脸幸福得像要渗出蜜来，可碍于微蓝她又不得表现太过，反显嘲弄了。

　　微蓝提着精神陪她又添了些妆，白玉珠钗，绫罗绸缎倒是没有多少入了娇娇的眼，娇娇偏偏对着一颗葡萄花鸟纹银香囊爱不释手。微蓝对香道一窍不通，加之做蓝楠时受宫斗剧影响觉得香料多数弊大于利，不沾染为好。见娇娇实在喜欢，只细细问过店家养护情况，再不赘言。

　　然而两人只稍等了一会儿，店家却满脸尴尬地告知她们，香囊被人拿走了。

　　“是……是颉将军看中的，两位小姐莫要为难小的。”店家满脸堆笑。

　　颉家是老牌将门，曾在定国公麾下立下赫赫战功，只是多年来征战沙场，男丁冷落，唯有一女解羽顶了个虚职，勉强在蒋紫韵手下做个运粮官罢了，众人碍于颉家曾经的地位，唤一声颉将军以示敬重。不过此女素日甚为低调，不知今日之举何意。

　　“罢了，我再挑挑即可。”娇娇心情尤其舒畅，也不计较，再拉着微蓝逛了另一家铺子。“这和合双飞倒是不错，两片咬合龙凤相依，店家帮我包起来。”

　　微蓝对着这稀疏平常的剪刀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花来，只能微笑应着。

　　“蓝儿姐姐会不会太累？娇娇瞅着你甚是疲惫？”娇娇好意给微蓝理了理鬓发，“看完这子孙桶咱们就回去罢，阿西等着呢。”

　　微蓝刚点点头，又见这家店主一脸赔笑，“不好意思嘞小姐，小店的一应物品都被人给包了，两位不若去旁家看看？”

　　娇娇眼神一转，略有疑惑，小声嘟囔道：“自从南海郡王占卜娶妻之后，确实有不少人家急急忙忙地要行嫁娶之礼，没想到今日背运，连连被人抢了好几道。”

　　“二位，这豇豆红瓶和郎红玉壶春叫别个定下了，小姐们再看看别的？”一连几家都如此作答，但凡娇娇看中的，必被人早早买下，也不晓得是谁在故意找茬。

　　微蓝揉了揉刺痛的神经，只道事情不寻常，看这情形也难善了，趁着娇娇还不及反应，想赶紧带她回家去。谁知娇娇在原地愣了愣，冷笑一声，“哼，本小姐急着回去拜谢父母养育之恩，不过是些寻常器物，抢了便抢了。”

　　没过几日，陈府遣媒来洛府下定，贲氏害喜得厉害，自然无暇顾及娇娇。嫁妆早由洛五夫人肖氏备好，婚事定下来的娇娇却烦躁得厉害，华熠的惯例是男女婚前不得见面，可这日陈霄偏偏就登门拜访了，娇娇也就偏偏不要见他。众人以为这未来的小两口害羞，碍于世俗规矩不得见，哪晓得陈霄足足在洛五老爷的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才悠悠爬起来。洛五夫人看不下去，赶忙叫他起来，他却是借着众人同情的劲儿，请求去见娇娇一面，洛五夫人怎好再拦，只得随着他去了。

　　“你来做甚！出去！”娇娇一脸盛怒对着陈霄的嬉皮笑脸，“我知你羞赧，只我已来此，赏我杯茶再赶我走如何？”两人僵持在樟木房门前，屋内有袅袅的青烟飘来。

　　“嗯，上好的沉水香，可是我上次与你的那只？”陈霄笑眯眯地拍了拍娇娇的手，“有话好好说就是，莫要多想。”

　　娇娇也自觉不妥，转身让陈霄进来，安顿好茶水，打发走下人后冷冷道：“陈二公子好精明的戏路，怕是这剧已是粉墨登场了多少回了？打从你头一次见到我和蓝儿姐姐，便已经开始打这主意了罢！”

　　“这事洛小姐不是知晓吗？”陈霄淡淡地一挑眉，“不过陈某确实没打过明姑娘的主意，实在是一心一意地打洛小姐的主意，还请小姐明察。”他嘴边含笑，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娇娇一时看得有些失神，又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你倒坦诚，原以为你不过是想借洛家的光，不想你打的是坐享齐人之福的主意！”娇娇咬牙切齿，气哼哼道：“我道是甚，不过都是低贱之人，蛇鼠一窝罢了，如此让陈家报一个你体弱有疾，我家推了这婚事，成全你们便是。”

　　陈霄眉间一冷，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娇娇，“此言当真？”

　　“陈家已来提了亲，却隐瞒你的身体状况，本是行将就木之人，还要欺我年少无知，于我不过被人同情几年，你嘛……”娇娇轻轻一笑，“娶了颉将军有了子嗣，传言自然不攻而破。你在我爹的书房前跪了那般久，不就是怕洛家放弃你，让你无法与你嫡长的大哥对抗？也是，洛家有颉家无法给予的实权，自然不能放手。”

　　陈霄沉默片刻，冷笑一声：“齐人之福？我可不敢。陈家的庶子确实配不上你洛家的嫡幼女。可这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你爹已与我允诺说任你如何都推脱不了！”

　　娇娇气急，伸手将案上的郎红玉壶春拍倒，碎了一地。“你想逼我就范？哪有那么简单！”

　　陈霄的眼神忽然一暗，眼睛定定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其实你就从未把我二人放在一端思虑罢，这般气急败坏，趾高气昂，岂不是坏了你的闺秀本色？”

　　娇娇撇了撇嘴角：“当初你觍着脸过来搭讪时，怎的不说我气急败坏？当初你看人眼色，处事受限时怎么不觉我趾高气昂，欺人太甚？你出生微贱，有如今的名声不过是仰仗未来的岳家，居然还敢与颉家暗通款曲，丢尽我的颜面。你这不知廉耻的下贱胚子，和你娘一样，都是只知攀高枝的贱人！”

　　话音刚落，陈霄的掌风已留在娇娇的脸颊上，娇娇脸侧火辣辣的疼，眼中噙泪，满脸的不敢相信。

　　时至今日，娇娇都是顺风顺水，稍有不顺心，也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从未受过丁点气。本以为生活顺意美满，夫君英俊不凡，但凡今日对方能说些好话哄哄她，她也乐的当这些个小花边是过眼云烟，全当调剂生活了。这火辣辣的一巴掌算是彻底给她的爱意浇了一盆冷水，她跋扈泼辣的秉性涌上来，巴不得搅了这婚事。

　　七月初七陈家活泛着开始办喜事，微蓝也许久未见娇娇，被洛五夫人及洛二夫人喊到了五房去。

　　只见洛五夫人满面愁容，头发只敷衍地挽了挽，一身家常便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洛二夫人亦是关切十分地宽慰道：“许是这孩子一时害怕，这嫁人之前可不都是如此？”微蓝正坐在一旁等待，不知这两位有何事安排给自己。微蓝一动不动，十分乖巧，洛二夫人颇感满意，拉着她的手道：“你同娇娇一向亲近，明日便是她的好日子，她一时思绪混乱，进了死胡同，你去帮婶婶们劝慰她一二，你俩年纪相仿，想来她也不会遮拦甚。”

　　微蓝淡淡点点头，“蓝儿尽力而为。”说着便应声出去了。

　　“二嫂，蓝儿去劝可有胜算啊？这孩子也是我太过娇宠她了，到了如今这年岁，还是不懂事，任性妄为得厉害。”洛二夫人不动声色地走到案几旁，打开一红木雕花箱，“这颉家，还嫌活得腻歪了？竟然敢欺负到洛家头上来，来了个公孙雪不够，颉家这种飘零玩意儿也来横插一杠子，笑话！”

　　“也是陈霄那厮引诱抛弃颉解羽在先，怪不得人家一时不忿来找娇娇的不痛快。这婚事我是来来回回地想要推掉，只可惜……”

　　“小五自己有自己的思量，弟妹你大可不必这般焦心。颉家既要彰显财力送这几大箱嫁妆来，那咱们就收着，就当给娇娇添妆了。”

　　“谁要她的腌臜东西，想想就来气。”洛五夫人恨恨道。她一把拿过案上的茶碗一饮而尽，“陈家鱼龙混杂，也不知娇娇过去是福是祸？要不是前段日子陈霄与咱们通了消息，这婚事有长公主殿下压着，我真是……”

　　“弟妹慎言！”洛二夫人手执茶壶，又为洛五夫人续上一碗，低声道：“此事真假难辨，还需再看看。至于娇娇的事，小五向来精明，选中陈霄兴许另有深意。”洛五老爷为何押了陈霄，在场二人其实心知肚明。一来贺家一倒，华熠已是多年未能有商家撑起门面来，洛家少不得也想分上一杯羹，为蕴笙添些助力；二来陈霄本人确有才干，娇娇低嫁也受不到欺负，短期之内陈霄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依附着洛家。

　　“若是这消息属实，蓝儿这厢可还有转寰之地？”洛五夫人深知刚刚的话题不好再聊，赶忙话音一转来到微蓝这边。

　　洛二夫人长长地叹口气，即便是她的母亲广玉大长公主缠绵病榻，依旧控制欲极强，跋扈自傲。这次讨羌，各家老帅纷纷解了兵符与公孙雪，因他熟悉地形，精于防守。可叹广玉大长公主一口气咽不下，非让吴家军与其各自为战，还好公孙雪为了示好送来几名善于高原作战的兵士，一早就帮助吴家军训练着，不然此战……

　　年中皇上为此战几乎散尽朝中重兵，可大哥领着吴家军止步不前，只守不攻。皇上已多次下令申饬，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大哥回信推说必会精忠报国，修整只待恢复元气，恶战一场。另一头公孙雪却屡战屡胜，击打得羌族节节败退，趁着士气正浓，一举兴兵北上剿敌，听闻已在格尔烈的都城外围剿多日，缴获辎重牛羊无数。

　　“蓝儿她……已是废子了，母亲还愿好吃好喝地让洛家供着她，估摸着还是看着阿爹的面子。”

　　“到底是跟前长大的，还是公孙雪可恨，非得毁人姻缘，不然蓝儿守得云开见月明也不是不可能。”

　　洛二夫人无奈地点点头，“是啊，好在南海富硕，矿产丰富，也不算委屈了蓝儿，事已至此，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能说甚？还好蓝儿孝顺听话，这些日子安安静静的，我时时在旁看着，也出不了甚乱子。待娇娇出嫁，也就好了……”

　　“蓝儿姐姐。”娇娇使劲揉着一双哭红的眼睛，眼神哀伤如无助的幼兔，“我爹把我关在房里一月有余，我就是不要嫁他又如何？”娇娇本是一腔义愤，但见微蓝神色心里凉了半截。

　　“姐姐是来劝我安心待嫁的？”娇娇的声音颤抖，她无助地擦擦泪，“那你就走罢，左右我也跑不了。”

　　“是啊，你什么都改变不了，就不要再想了。”话语冷淡又绝情，娇娇一时发愣，疑心自己听错。微蓝淡淡推了一碟小点过来，月白色的矮碟衬着乳白色的羊酪十分清新可喜，娇娇没有胃口，偏头过去不加理睬。

　　天色将暗，七月的暑气却丝毫不减，那碟冰好的羊酪糕在二人的相对无言中渐渐化为一滩水，窗柩外的夕阳投射在上面，有种异样的红晕。

　　不知过了多久，微蓝收回四处乱窜的神思，定定地看向娇娇，“吃些东西，有了力气才能想别的。”

　　娇娇眼神稍亮，不一会儿又被微蓝的话语打回原形，“逃跑，我是不会帮你的。”

　　“姐姐为了不嫁给公孙雪，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凭甚我就不行？”娇娇红肿着眼睛，梗着嗓子问。

　　“陈霄，是洛家为你千挑万选的夫婿。就像钱家小姐是洛家为洛康百里挑一的一样。不妥协，你是要和整个洛家作对吗？”微蓝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娇娇愤愤不平道：“当初姐姐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让我信他，让我……”

　　“那是你话只听半截，只就你喜欢的去听。我说的是若他不好，便收了心思，好好养育自己的孩子，经营自己的田产铺子，天地间，除了这一个男人，还有太多东西值得留恋了。”微蓝抬了抬发酸的眉，“娇娇……”

　　她将话在肚子里过了好些次，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娇娇的情绪也在崩溃的顶点。“你是知道他为何想要求娶的罢？”

　　半晌，娇娇没有接话，闹腾了这一个月，她的脸颊早不复往日润泽，一身水红色的纱袄也毫不提气色。见娇娇不答，微蓝再问：“你那日对陈霄说的话也不太好听罢，换一个人，你也会说这些？”

　　娇娇面露讽刺，“明明是他自己上赶着过来的，现下姐姐倒是怪起我来了？是我识人不明，是我贪恋颜色。那我悬崖勒马，我不嫁了！如何？”

　　“或许你觉得闹一闹有用罢。公孙雪的事，我闹得够大了罢，你瞧着有用吗？”微蓝低头，神色不明。“况且……”和洛家相比，你个人的幸福又算什么呢？这句话实在伤人，微蓝抵住舌尖，硬是将话咽下去。

　　“洛家需要陈霄。”微蓝虽未言明，可娇娇心领神会满心烦忧，对上微蓝十分平静的目光，她有了一丝恍惚：“姐姐自己的事，还会再争一争吗？”

　　这一句话叩问在了微蓝的心上，案上不知何时燃起的光芒忽明忽暗，她静静垂下眼，笑道：“我既不在乎公孙雪，那么不管他如何，对我来说都一样。争也争过了，及时调整，放过自己才是良策。”

　　微蓝语气悠悠，似乍暖还寒时的微雨般冷硬。娇娇近距离地看着她深刻的眉眼，蓦然生出些同情。“往后，……我也会同姐姐一般……这样的通透吗？”像是在问微蓝，更像是在问自己。世间女子谁不希望同情人终成眷属，神仙眷侣？微蓝微微松口气，看来明日，喜酒还是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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