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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回:丫鬟怎么选?战争怎么避免?


  整整十八个人哪,一人九个,那么她的院子里就要有十一个人了,想到日后吃住要在监视下,微蓝有点不爽,蕴笙却拉了她起身,一群站得笔挺的丫头以为主子要过来了,严阵以待,哪晓得蕴笙只是拉着她,坐到了后头的屏风里,没有说话。

  咦?这是下马威?还是确定丫头们的性子?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不计那种特别懂事,被教导颇多的,多数是欢呼着,雀跃着的,笙儿姐姐,你这是?微蓝心想,我可不可以姑且认为你是太过紧张?

  蕴笙见着微蓝神色,只抿嘴一摇头,两人静静坐了一盏茶的工夫,蕴笙招手让侍立在一旁的云儿出去转转,还给了个很有深意的眼神,微蓝回头和三丫大眼对小眼,只能继续沉默。

  “姐姐……”微蓝刚要说话,蕴笙用手轻拍她几下,凑在微蓝耳边小声说:“我让云儿去查看下她们的来历,云儿的鼻子是顶尖的。”微蓝一时被震惊,这怕是要去闻一闻丫头们的头油和脂粉香,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教过,自然香气一致。

  她有惶惶然看一眼蕴笙,直想,连同小姐挑个丫头,都需得这般小心谨慎,有人想要安插眼线进来?目光停留在蕴笙脸上时,微蓝不由地将一口气从鼻息中叹出,垂眉拍了拍蕴笙的手,再没有异议。

  这时,云儿走进来,伸出两个指头,蕴笙会意一点头,微蓝虽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好歹也算略懂,再者,微蓝和云儿接触尚浅,还真是没有那种名为心有灵犀的东西。

  两个小少女又起身坐回原处,蕴笙淡淡看云儿一眼,云儿清清嗓子,开口清脆:“进了这屋子,也是各家姐妹的好福气,想来你们来之前也听说过,在京都洛府当差待遇是极好的。刚刚移驾的,乃是我二房的主母,当年的金陵县主,这二位是……”极是恭敬地对着蕴笙和微蓝行了一个大礼,“二房的小姐,你们日后的主子,一会子主子有话儿要问,都警醒着点,若是有隐瞒和异心的,立马发卖!”

  云儿中气十足,虎虎生威,一口气说完,看着下面的丫头多低头瑟瑟,微蓝叹一句,都是好本事啊。

  “蓝儿妹妹先来?”蕴笙柔声询问。

  “姐姐,蓝儿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微蓝俏皮一笑,蕴笙眼神让她继续,“蓝儿也着实觉着人多绕着眼花,素日里,蓝儿是惰懒惯了的,倒有一法子,还求姐姐答允。”

  蕴笙来了兴致,“妹妹但说无妨。”

  “这里一十八人,府内八人,府外十人,便叫她们先分四四五五地站好,再挑不迟。”微蓝倒不是故弄玄虚,只是府内府外的人,既然是分批领来的,她分开安置虽然是搁了府外人的面子,可也算能给她们提个醒吧?若无根基,再不好好效力,怕是不能有出头之路。

  “也好。”蕴笙眸光一闪,“蓝儿你先来挑。”

  这些丫头看上去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微蓝暗想,之前晾了她们一盏茶的工夫,现如今看过去,也未见着有人露出一丝不耐的神情,定力方面过关。那么她现在主要来给她们划分所属区域就好,想到这儿,微蓝又看一眼蕴笙,笙儿姐姐想要肚子里有些墨水的,那就客随主便,以她的意愿出发吧。

  “我的话儿不多,你们且都听好,若是觉得自己符合,便往前一步,不符合就留在原地便好。”微蓝语调轻轻,没有太多余表情地说。

  “是。”这声回应稀稀拉拉,微蓝快速把握了这几把声音的方向,锁定了四个丫头,反应速度很快,是心思灵巧的。

  可这端云儿可不这么想,刚要出口帮微蓝拉拉词,便被蕴笙拦住了,蕴笙的眼睛中溢出流光,颇有几分赞赏。

  “第一,识文断字的。”在场的丫头们能果断出列的也只有府外的两人,一人神情璀璨,眼中神采无限,唇边漾着灿烂的笑容,头昂得高高的;另一人低垂着头,尤为低调的样子,但见她眸光幽黯,眼神里藏着一丝晦涩,微蓝走到她身边,她的头越发得低了,却还在僵着脖子努力想要把头抬得高一些。

  微蓝收起有些泛冷的声线,“读过什么书?”

  “回……回小姐,奴……”

  “小姐,奴读过乐府诗。”

  一高一低两个声音,好罢,微蓝没有让她们搞清楚,到底是该谁回答。云儿一个箭步冲过来训斥略显活泼的那个少女,“小姐面前真真不懂规矩!小姐没问话,你慌个甚?”云儿一脸正直,音色虽好听,声调却被拉得老高。

  被训斥的小姑娘一撇嘴,头顶的一对小羊角因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地跳动。

  微蓝心中一动,“孔雀东南飞?”这时,小姑娘没有瑟缩地立马回应,“五里一徘徊,”又明晃晃地瞧微蓝一眼,“娶妻当娶贤,秦氏有罗敷。”微蓝深深地望说话的小姑娘一眼,一些凉意浸上来,她为什么并不觉得是封建礼教残害荼毒了这对爱侣,反倒觉得要顺其自然地求娶罗敷?难道,这不会是又一个悲剧吗?

  “蓝儿小姐……”云儿看微蓝陷入沉思,小声提醒着,微蓝一点头,双眼一眯,背过身去,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留用。”云儿高唱,对应着旁的丫头的羡慕嫉妒恨,粉色衫子的小丫头欢欢喜喜地站到了另一边。

  前头被截掉话语的丫头面上有些难耐与不甘,却叹了口气,压了压情绪,微蓝转了一圈,见她的打扮最为素净,她又立在原地有如石柱,动弹不得。微蓝一心软,“刚刚不是没说完?继续往下说。”

  本觉得被炙烤一般的丫头突然间就得到了救赎,她感激地抬头看微蓝一眼,身旁嘲笑和同情的目光也减淡不少。“回小姐的话,奴通读十三经。”周遭的人一片茫然,微蓝回头和蕴笙眼光一碰,蕴笙也是疑惑万分。

  十三经啊,微蓝要是没记错,那是四书五经加三传记并孝经,她忽然就对眼前这个弱弱的小姑娘起敬,小身体里蕴藏大能量啊,这姑娘莫不是要女扮男装考状元去?遂重重呼出一口气,这批人里真是藏龙卧虎啊。运用仅存的一点知识储备,她保持镇定地问。

  “春秋出自谁人之手?”

  “奴听闻,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当为孔圣人。”微蓝听到回答,一摸鼻子,“日后便帮我整理书房吧。”抬眸对上蕴笙的,见她并无异议,南云:“留用”。

  “我们府上的家生子,便没有识字的?”蕴笙坐在榻上,扫视全场,声音里透着严厉。

  “小姐容禀,……”一个站在前排的府内丫头跳出来,“非是丫头们不识字,只是蓝儿小姐问得是识文断字,奴们不敢托大,故而不敢上前,小姐您是晓得的,府上的丫头们,由各位嬷嬷精心教养着,焉能不识字?”语气里不忿之意很是明显,剩下的十五名丫头中,府内的七人倒还好,府外站立的剩余八人,左顾右盼,对着刚刚被挑出来的两人,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哦?”蕴笙随即往后一靠,整个人软软的,“我记得你似乎是叫……香穗?”蕴笙黑亮的眼睛在眼眶里一转,叫微蓝看见却是说不出的安定。

  “你原先不是在我二哥处当差?怎地也来这儿了?”蕴笙的音儿拖得长长的,云儿会意接腔,“小姐忘记了,昨日为蓝儿小姐接风洗尘的宴上,这丫头不懂事儿,太太觉着留她无用,便从二等丫头降成三等,回了教导的院子,也不知叶嬷嬷怎么挑的人,这样的人,也敢往咱门里送!”微蓝这才定睛一看,难怪她语调酸酸,看见自己那么大劲力地讽刺,原是早有旧怨?

  微蓝摩挲着下巴思考着怎么处理为妙,既然曾经是洛康的人,她又不能太不给面子,脚上正疼,可不兴得再来一下,可轻易放过了,回头一个个都蹦跶出来,明里暗里来一遭,自己一定烦不胜烦。却听“咚”的一声,有东西落地的巨大声响。微蓝反应过来时,三丫已经底气十足地站在微蓝前头,狠狠地把那个叫香穗的丫头惯在地上。众人不出意料地目瞪口呆。

  “贱婢,你也敢摔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香穗气急败坏,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蕴笙一个厉声:“云儿,掌嘴!出言不逊,扔去柴房。”外间候着的婆子们推门就冲上来。伴随着云儿凌厉的掌风,地上吓软了的香穗连声求饶,却被婆子们推搡着拉出去,就听她凄凄惨惨地大声道,“我是大房秦管事家的外侄女,小姐您不能这么对我……”

  声音渐远,蕴笙又和颜悦色地对着微蓝说,“妹妹再看看有没有合意的。”前后判若两人,又赞许地看看三丫,“今个你有功,以后每月除了你小姐那房的酬劳,我再多发一份与你,以示嘉奖。”三丫赶忙谢恩,整个人受宠若惊。

  “蓝儿,”蕴笙正起身来,“娘亲与我说,这批的丫头,我们取上一房的名字,我思量了下,你看南字可好?”蕴笙问得严谨,微蓝对取名什么的,并没有什么心得,虚心说,“劳请姐姐代劳。”

  得到肯定回复,蕴笙站起身来,与微蓝比肩而立,无比动情地说,“诸位不计府内府外,想必都曾是有亲眷的,我也不究你们活儿做得如何,手艺是否精湛,我和我妹妹挑人,但求一个忠心,只要忠心,定不亏待,可要是对主子不敬,”蕴笙抬手一指门外,神色一凛,“修城墙还是舂米,这就是下场。”

  一众丫头如有雷震,都头如捣蒜,屏声敛气,蕴笙继续说话,“我妹妹为人和善,我也一向如此,今次挑选,不过求个风轻云淡,再看看能否附庸下风雅,找些个诗书画印得以启蒙的,……若愿意到我们房内当差的,便站出来,去云儿那儿做个笔录,”微蓝听见,眼睛陡然一睁,蕴笙回之以微笑,大有“我懂你吧”的意思,牵着微蓝坐到屏风后。

  经过一水葱色衣衫的少女时,蕴笙一敲她的肩膀,“进来回话。”

  被点到的少女紧张万分,一张俏颜急得煞白,饶是微蓝再迟钝,也能发现问题了,先前云儿的俩个指头,是否就是这两位。

  “说说看,多大年岁?可有所长?”蕴笙又恢复懒懒的状态,少女哆哆嗦嗦,嘴唇张张合合,没有完整的语句,竟像是鱼儿在吐泡泡。“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不了?齐管家是给了叶嬷嬷多少好处,把你塞进来的?”

  也就一刹那,少女跪地一声脆响,语带哭腔,“奴不敢,奴再不敢了,求小姐成全。”

  原来,这少女是大房的齐管家的亲孙女,今年已经十四岁,长得娇羞可爱,本等着配人,却因着懂些医术,被大房送过来,料想说,新来的微蓝身子骨弱,定然会选个懂药理的,掌握了这条线,微蓝今后不是任她们拿捏?而往往,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微蓝不知道她们哪里来的自信,就凭着给她的膳食里加些料就想逼她就范,简直笑话吧?

  却见蕴笙的眉头越缩越紧,少女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她越说越快,吐字也越来越不清楚,大意是,她不想害人,只想着左右两三年,她就能出府嫁人,可现下她们要挟她,若是不从,就把她卖去花楼,或是嫁给哪家的傻儿子,微蓝不禁叹口气,这样的姨娘做派,估摸着,也不过临时起意,没什么周密安排。

  “可是芊芊?”蕴笙闭目不再多想,少女不住磕头,看来也不需要答案了。微蓝心中烦躁,一个镯子引发的血案,倒是敢拿她开刀,不要紧,我们来日方长。

  很快,统计好一切的云儿进门,递给蕴笙一打白花花的东西,蕴笙抽了七张给微蓝,“这是外间七个丫头的卖身契,包括你之前挑中的那两个还有跪着的这个,另四个嘛,是开头你测试她们反应时,心思比较灵巧的,在院子里做些细活还行,你都收着。”微蓝很是感动地望向蕴笙,蕴笙一笑,“傻妹妹,”瞟向地上发抖的少女。

  云儿开口,“还不抬头瞧好你现在的主子,那些个没有凭恃的,损不了你半分,好好服侍着蓝儿小姐,日后你的福气大着嘞。”少女连连称谢,被云儿领出门去。屋里的脚步声整齐得很,听得门“吱呀”一声,一会子,就安静下来。

  “蓝儿,你我的院里各四个主事的丫头,不过,毕竟我们年岁尚浅,娘亲也会着宋嬷嬷来理事,旁的时候,管事的,自然是我的云儿,你的三丫,姐姐我之前提到的,风轻云淡,诗书画印,你觉得做丫鬟们的名字可好?”蕴笙说话间,颇有几份语重心长,眼睛直直地透过微蓝,和她商量着。

  “姐姐看?……”显然蕴笙已有主意,微蓝自是愿意听从。

  “三丫这名字不免俗了些,既是南字为领,便叫南风如何,就叫她一直跟随着你,至于你挑中那两个,一个擅诗,一个长史,便叫南诗与南书,那齐管家的孙女嘛,咱们动不得,既是懂药理,还是取名南丹,望她一片丹心吧,不过,即便她不诚心,也在你跟前跟不了多久,你若不喜欢,待到她十七八,咱们就赶她走,如何?”

  微蓝点头应允,心中为有这样严厉却贴心的姐姐而暖心。沉默半晌,微蓝本欲接着说,却压住了舌尖的话儿。蕴笙一笑,两个梨涡深抿,“妹妹的耐性不错,有什么想问的。”

  微蓝不好意思一笑,“叫姐姐见笑了,本来蓝儿想要装上一装,倒让姐姐一眼看破,”微蓝感觉,这洛蕴笙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好吗,她挑选丫鬟时,只想对她们做功用性分析,鉴于她不是男性,那么审美性这一类就没什么太大必要,这些丫头最差也够得上清秀,做人得知足。何况,找太漂亮的,保不齐惹出什么乱子。所以她直奔主题地去看实用性,女工什么的她不想学,绘画,刻印什么的,她勉强算个半专业,打着补缺补差的旗号,她挑了两个饱读诗书的,还都是府外的,暂且没有势力纠葛,甚好甚好!

  “往常娘亲常说,不必轻易开眼,难得糊涂,……”蕴笙无意识地看向微蓝,将她的模样完全投射在自己的眼眶里,“我总觉着,妹妹便是这样的,不过,总觉得对你放心不下,毕竟你这样小。”蕴笙的话,微蓝听着觉得惊异,其实,她也不过比她大几天吧?

  不过这份心思……微蓝低低一应,听得蕴笙细细叮嘱,只觉情真意切,感动不已。

  ……

  也不过就是草草量了量尺寸,天色就渐晚,一轮乌金坠地,微蓝面无表情地被摆弄许久,心不在焉地选了几匹缎子,毛料。洛二夫人似乎是听说了自己离开后,两个小姑娘的处理方式,也没说什么。不过,在微蓝看,她的心情蛮好,一整天下来,整个人都喜滋滋的,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蕴笙,微蓝也有所感染,心情倒都不算差。

  这种好心情可并没有绵延到整个府宅,听说,洛康的屋子里又被削走了两个漂亮丫鬟,屋里的一应瓷玉之器被摔了个粉碎,哦,这回,用完晚膳,他气冲冲地往微蓝这儿来了。

  其实微蓝也挺无奈的,为什么洛康的权益总是和她直接挂钩呢?至于他房里被赶走的丫头,左不过是和大房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有所牵扯,洛二夫人现下看不过眼了,才顺手帮他收拾了,他不能,不能把气全撒在自己身上吧?

  微蓝得到回报只得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这种莽撞冲动的少年啊,你越是不把他放眼里,他就越会受内伤。微蓝一笑,嗯,长日无聊,走,逗他玩去。

  三丫,哦,现在是南风,似有阻拦之意,微蓝摇摇头表示无妨,南风只得陪着她飘似得来到庭院,院门前几个小厮死死拦着洛康,脸红脖子粗地喊:“二爷,您别为难小的,您可不好闯堂小姐的院子。”

  “臭丫头你给我出来,我要和你拼了。”

  院子里之前挑的那四个灵巧丫头派上了用场,一个偷偷从边门出去,许是去找救兵?另两个好声好气地和洛康赔着笑脸,还有一个提着灯笼叫微蓝注意脚下。

  微蓝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四个心思灵巧的,总有些累,她们脑子转得太灵,让她对付着也累,是以,微蓝对着她们的时候就疏淡了不少,料想谁天天出门对着那么些个大人物,要谨言慎行,回自己的地盘还不指望让自己脑子放空?不过,四人也本分,并没什么怨言,连同她懒得再想南字辈的名字,依旧按着原先的名儿叫着,这样明显不拿她们当自己人的行为,也没有引起她们的不满来。

  “阿欣,我们是不是该泡壶茶再来这儿迎接康哥哥?”这个康哥哥一出,微蓝被自己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尽管强忍着,身体还是颤了颤,感觉就像被电击了一击。南风急忙揽住微蓝,拍拍微蓝的后背。

  阿欣拿着灯笼的手一顿,幽黄的光芒下,她面色坦然,“小姐莫担心,屋里奴备了如意酥和少许红茶,况……天色已晚,公子若要进门来,怕是有些难。”

  微蓝不动声色瞧阿馨一眼,她的意思是:天黑了,洛康不好进来,而且搬来的救兵就在路上了,定然不让他进来,可是呢?要是他非要没眼色地闯进来,咱们也能礼数周全地招待他。

  微蓝把目光转向立在门边赔笑的梧桐和琟儿,一对丽影,天色漆暗,只朦胧能看到她们被勾勒出的身形,琟儿好声好气地说着,“二爷且消消气,奴们并不存心让您置气,只是这天色如墨,这不合规矩,您自小是由老爷亲手教养的,定然最是懂得老爷夫人的心情的。”

  声音柔柔甜甜,因着琟儿和梧桐原就是洛府里丫头,和洛康也算有过照面,是以洛康对着她们也算是客气,对于她的话里有话,他没有反驳,场面似乎有所控制。待微蓝走近看琟儿,只觉得她形态婉转,身姿柔媚,一身暗青色的素衣,双眸有如弯月。见着微蓝来了,两个丫鬟不急不忙地向她行了礼,而洛康那头的火气,好像又有所蔓延。

  微蓝盈盈向洛康施以一礼,项颈间新从洛夫人处得的红宝石金玉项圈明晃晃地闪了闪光,洛康眼中怒火又盛了几分,极没风度地背过身去,用鼻子朝天哼了一声。微蓝全当没看见,“请康二哥哥安,不知哥哥火急火燎来蓝儿这儿,所谓何事?”若不是天色已暗,微蓝一定让洛康看到她,那无辜流转的眼神。

  她的声音悠然却有一股坚定,飘到洛康耳里又是一阵挑衅的意味。

  “我来做什么?”他回过身,“你怎会不知?也不知你给我娘亲和阿爹灌了什么迷魂药,哄得他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被布头蒙了眼一样地供着你这般的麻烦精,小小年纪,这般的心机本色,可小爷我自有火眼金睛,你的说辞我断是不信的,休想迷惑了我。”洛康冷喝,身形也立住,他的声音怒如兵甲相接,发出刺耳的划拉声,一旁的奴仆再不敢说话,可主子不开口,他们亦不敢动弹,只能在心中暗骂,怎么叫自己遇上这种难处理的事儿?只希望刚刚趁洛康不注意溜走的阿德跑快些,不计搬来谁,都比现在的场面好看。

  微蓝心中不耐,这又是谁挑拨开来?只两个丫鬟的得失便叫洛康这般怨恨自己,这绝不可能,劈头盖脸,大庭广众地被一个男孩子这样讽刺一顿,换谁都不能好受,环绕的人们都低下了头,可偏偏此时,微蓝不能做鸵鸟。

  “康二哥哥很是讨厌蓝儿?”微蓝想昂首,可她怕和洛康产生正面冲突,只得低头忍耐。

  “你休要花言巧语,我才不信!”洛康胸前剧烈浮动着,“行了,你也不要再说了,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哥哥从第一日蓝儿入府就对蓝儿不甚友善,个中缘由蓝儿确然不知,原想着日子还长,咱们尚可且走且看,”微蓝果断地打断洛康的自说自话,因为洛康的说辞,微蓝也在脑中脑补起小剧场,“你说啊,你说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所以她赶紧打消这个莫名其妙的脑洞,清清嗓子,瞥一眼洛康神色,即便是对方急不可耐地想要拔腿就跑,可她就得拽着他,让他把话儿听完。

  “二哥哥莫不是心虚,不允蓝儿往下说?那蓝儿便不说好了!”微蓝的声音在黑暗中斩钉截铁,洛康的火气被震了一震,内心急躁却不减,“你说,我看你能说破大天去?”

  “那今日蓝儿就全然地辩明白了,想来二哥哥也是坦荡人,不喜欢乌七八糟地阴私,”洛康小小地哼一声,算作回应。微蓝一扫周围,南风牢牢地拉着她,旁的仆役们都有眼色地想要退避,洛康却并无叫人们退下的想法,好吧,微蓝叹口气,一会儿来了主事的人,不管是谁,丢人的都不会是她,那么她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

  “二哥哥那日家宴上的一记眼刀剜得蓝儿着实心疼肝颤,也不过两三日,蓝儿真心不知您的怨气从何而来?若是二哥哥本就瞧着蓝儿不顺眼,可蓝儿又确实得在府上习得规矩,那今后蓝儿凡见着二哥哥,定然退避三舍,可二哥哥若不是见着蓝儿就心中厌恶,那必得有一个原因,微蓝驽钝,还请二哥哥明示。”

  洛康心中饱蘸不满情绪,“为何剜你一刀,呵……,莫不是人多,你不好意思说我还狠狠地踩了你一脚罢!我倒想问问,我送与我妹妹的兰草怎的被你骗了走?连同生辰礼物都能抢了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微蓝心中有些惊讶,回想起当时南云的阻拦和蕴笙的不舍,底气少了几分,可不能吧?虽说是礼轻情意重,蕴笙既是把兰草送给了自己,是绝对不会到处嚷嚷,还让洛康知道了的。

  “自进府,蓝儿一直谨记家训,不敢造次,二哥哥所言,确实解了蓝儿心中疑团,只是蓝儿初来乍到,误拿二哥哥送与笙儿姐姐的生辰礼物是蓝儿的不对,然不知者无罪,还请二哥哥原谅蓝儿这一回?”微蓝自知理亏,又人在屋檐下,忽觉喉间发痒,掏出丝帕,轻柔地擦拭一番。

  这场景在旁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致,奴仆们以为微蓝面薄,被当众对峙,又抢了词头,小姑娘一个,不免要落泪。洛康见此场景,也有点动摇,其实细想来,林林总总也是小事,若是刚刚送贴补的叶嬷嬷说了这丫头的挑剔和她想要坐到妹妹蕴笙头上的架势,他才不会这样急急过来想要教训她呢。本就是他自己一时冲动,冷静下来一看,周围七七八八围着一群人,少不得要说三道四,眼前的小姑娘还是比妹妹小上几日的小妹妹,自己这样的男儿,此举未免过分了些。不过,他瞄一眼微蓝神色,目的算是达到,也威慑了她一番,便不再唬着她了。

  “还有啊,我作为哥哥,需要教导你,虽说主仆有别,但你一个小辈,对待府里的老人,要有敬,兴不得胡作非为,不要以为祖母把紫玉镯子与了你,就要兴风作浪,无法无天了。”声音里有几分得意。

  微蓝本不欲辩解,又听到紫玉镯子,不悦之感上浮,“二哥哥能体谅蓝儿便是正好,可府中老人好快的舌根,不知冤了蓝儿多少?蓝儿自幼习得一些个丹青,入京途中一夜入梦,唯见一仙子身披五彩光芒,指引蓝儿望向她怀中的一朵莲,那莲黑红相间,片片却不似我们寻常所见,端是司南形制,因而微蓝梦醒,急急忙画下它,路上着工匠打造,妄图给府上带来好运道。”

  洛康愤怒,“哪个要在这儿听你说这些?”微蓝也怒,她本就招蚊子,她这样站在庭院里,全身发痒,也不知叫蚊子饱餐了多少顿。

  微蓝才不管洛康的怒火,继续说,“那日,蓝儿将制成的手链送与笙儿姐姐,姐姐很是开心,这才领蓝儿去了她院子里的阁楼,邀蓝儿寻一宝物,以作回报,……”洛康的神色稍变,可还是敛敛嘴,身上的戾气少了几分,耐下心来听微蓝说。

  “蓝儿见楼中俱是珍宝,不敢多想,也只匆匆一瞥二哥哥送与姐姐的那盆兰草,没成想养得那般好的那株,也就成为蓝儿的了。”洛康呼吸陡然急促,对微蓝颇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不是你软磨硬泡?我妹妹那般宽和温婉的姑娘,怎么会随便?”

  “二哥哥说的是,笙儿姐姐也是万分不舍,可念及情谊,这才忍痛割爱。”

  “那我怎么听说?……”洛康言语顿住,踌躇了下到底要不要说,微蓝这时彻底明白过来,什么当庭会审,会让她自己落入更加尴尬的境地,洛康天不怕地不怕,可她却是万万的不同,赶忙打断洛康的话,“南云是自小和笙儿姐姐一起长大的,南风是蓝儿带来的丫头,当时只我们四人在场,若是二哥哥信不过蓝儿和南风,自可去询南云,一问便知当日情形。”

  洛康默,心中略动。

  “蓝儿知道此来给二哥哥添了好些堵,哥哥因着蓝儿前后失了三个丫头,又被扣了零嘴,自然看蓝儿左右地不顺眼,可哥哥到底是研读诗书的读书人,怎可……”微蓝话语中期期艾艾,丫鬟小厮们都大气不敢出,可瞧见微蓝在黯淡光芒下的神色,听着她戚戚然的声音,都不免同情。

  “的确,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小二的书读得还不够好!”远处一行人亮堂堂地提灯走来,微蓝只觉得这一声有如天籁,出语斯斯文文,可愣是把洛康震得死死的。

  蕴笙与洛元自黑暗中走来,洛元还是那一袭袍子,面上沉静,一本正经。

  “大哥,小妹,你们怎么来了?”洛康略有些慌张。

  “听闻蓝儿妹妹这儿有上好的如意酥,正巧大哥下学来我院中检查功课,便相约一同来讨口茶喝,二哥怎地不进门,却叫蓝儿妹妹这样僵站着?”蕴笙笑笑地过来牵了微蓝的手,“虽是盛夏,妹妹可兴不得贪图凉爽,瞧这手凉着了吧,妹妹也是,不让我二哥进院聊啊?”

  微蓝欠身,洛元随手挥退了周围的奴仆,“二弟也太不注重大防了,便是想要探探蓝儿妹妹院子的布局如何,也待明日罢,”似乎是朝微蓝和蕴笙的方向看一眼,“小妹也休要贪吃,仔细叫自己变得圆滚滚,吃上几口,也就罢了。”

  蕴笙低低一笑,洛康被拉拢走,危机解除,这成为微蓝入梦前的最后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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